(金)元好问
浣溪沙·秋气尖寒酒易消
秋气尖寒酒易消。秋怀无酒更无聊。夕阳人影卧平桥。菊就雨前都烂漫,柳从霜罢便萧条。夜来风色似今朝。
这首“秋怀”词通过对秋天物候的感触和描写,抒发了百无聊赖、萧瑟落寞的悲秋心绪。
“悲哉,秋之为气也。”(《楚辞·九辩》)由于秋季是万荣憔悴的时节,故而在中国古代诗人那里,早就形成了“悲秋”的心理传统,秋,往往成为“愁”的感情对应物。中国古代乐律有五音,其中商音主秋,亦是悲凉之音。这首词前二句都以“秋”字打头,犹似丝弦两次重拨,商声秋气扑面而来,萧瑟悲凉之感笼罩全篇。况岁在秋日,日又在秋夕,更增人夕阳黄昏、前途无多之慨。晋夏侯湛《秋夕哀》云:“秋夕兮遥长,哀心兮永伤。”秋日愁多,故以酒浇愁,但仍不能抵御秋气的“尖寒”,这颇似易安居士“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之词境。有酒尚且不济,无酒更是无聊。百无聊赖中,只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平桥上拉长、拉长……透射出词人落寞无主,寻寻觅觅的心态。
下片运思稍有波曲。“菊就”句写雨后秋菊的肥美烂漫,给人以柳暗花明、耳目一新之感,给无聊灰暗的心境投上一抹亮色。“就”字下得神妙。孟浩然“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是人就菊花;而这里是菊花就雨,拟物为人,构思不同凡响,故而张炎《词源》称遗山词“精于炼句”。然而这种“都烂漫”虽属可喜,但毕竟不能挽回严秋造成的万物凋零与衰败的大势。以柳为例,一经霜冻便萧条零落,骤失生命的颜色;“从”、“罢”、“便”三字,加强了这种无可奈何的情状,更令人触目惊心。而末句“夜来风色似今朝”,又以玄远、不露声色的态度,将这首词愁苦忧伤、落寞无聊的基调接续下去,推向将来,道出了今朝秋气尖寒,明朝依然如故;今朝无聊,明朝复无聊的悲剧前景。晏殊《浣溪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写落花诚堪哀愁,然故燕归来,差可慰怀,是先抑后扬。这首词写菊虽烂漫,然柳终败谢,是欲抑先扬,更使驱之不去、斩之不断的心绪不可逆转。所以这是一首深重的悲秋之歌,其中,或寓铜驼荆棘之感,或蕴人生迟暮之哀。
遗山在有金一代为诗坛宗师,词亦称斫轮高手。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三曰:“金词于彦高外,不得不推遗山。遗山词刻意争奇求胜,亦有可观。然纵横超逸,既不能为苏、辛;骚雅清虚,复不能为姜、史。于此道可称别调,非正声也。”陈氏推重遗山词在金词中的崇高地位,洵为有见。然而他心目中横亘着一个“正声”的观念,称遗山词“可称别调,非正声也”,抉发其特点可,若以此贬抑遗山,则显得不够通达。世事变迁,人情各异,何必定要为苏辛之纵横超逸,姜史的骚雅清虚呢?倒是元王博文《天籁集序》评遗山词“以林下风度,消融其膏粉之气”,能得遗山词之三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