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韦庄
浣溪沙·惆怅梦余山月斜
惆怅梦余山月斜,孤灯照壁背窗纱。小楼高阁谢娘家。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
韦庄有过一段悲剧性的爱情生活经历,词中颇多对那位曾经热恋过,而后一别音尘隔绝,相见无因的女子深情的思念与追忆。尽管他在抒写别时情景的《望远行》中曾说:“不忍别君后,却入旧香闺。”但深挚的恋情仍不时驱使他重记伊人所居,以重温旧梦,结果却更添人去楼空的惆怅,如《荷叶杯》下片说:“闲掩翠屏金凤,戏梦,罗幕画堂空。碧天无路信难通,惆怅旧房栊。”这首《浣溪沙》所抒写的,也是词人重访“小楼高阁谢娘家”追寻旧梦而倍觉惆怅的感情,以及由此引起的对伊人美好风貌的想象。
起二句写梦醒时情景。用“惆怅”二字领起,便已透出梦醒后的空虚惆账,并使整个上片笼罩着一层失落伤感的气氛。梦中与对方相见,宛如昔日“携手暗相期”的情景;一觉醒来,但见山月斜映,孤灯照壁,窗纱上蒙着一层朦胧的暗影,梦中人却已杳然。“梦余”实写,梦中虚写,以梦醒的惆怅暗示梦中的欢乐;而梦中的欢乐又更加重梦醒的惆怅。这样实中寓虚,虚实相衬,一开头便渲染出孤寂空幻的氛围。第三句承“梦余”,一笔点醒这场梦就是在“小楼高阁谢娘家”做的。谢娘,晚唐五代诗词中多指所爱美貌女子。此句按自然顺序,本应置于篇首,之所以先从“梦余”写起,不仅为避平直,且以“小楼”句总束上片,逗起下片,表明“梦余”“暗想”之所均在此“小楼高阁”之中,故此句实为全篇之关锁。由于不明白这一结构特点,对这首词便往往容易产生各种误解。
梦余的惆怅更加强了抒情主人公对伊人的思念。由此便自然生出对“玉容”的“想像”。与上片先出梦醒时情景,再点明所在地点的写法不同,下片是先点明“暗想玉容”,再描摹想象中伊人的风神。《浣溪沙》下片,一般都用对起单结的格式,此词却反过来,取单起双结格式,这也是一种创格。汤显祖评道:“以‘暗想’句问起,则下二句形容快绝。”甚是。词中描绘女子容貌,多借艳丽的花作喻,此处却特意用“梅花”比况,已显示其人品性高洁,风神素静淡雅;更在梅花之上冠一“冻”字,且以“春雪”烘染,遂使此“一枝”梅花在晶莹而带有春意的白雪映衬下越发显示出其冰清玉洁的丰姿和清朗莹澈而富于生机的精神风貌。用相同色调的事物作衬染,有时往往流于堆垛重叠,此处却因“春雪”“冻”的衬染更显示出“梅花”的内在神韵,构成一种“表里俱澄澈”的和谐之美,其构思与“一片冰心在玉壶”神似。但词人的想象并不停留在这一步,而是将这“一枝春雪冻梅花”置于晨雾朝霞的笼罩簇拥之中。雾本无香气,然梅花的幽香却可熏染晨雾使之成为“香雾”。这种形容,不仅暗示了梅花所象喻的对象的女性特征。而且进一步渲染了其芬芳美质。而这一枝在春雪香雾中开放的梅花,当朝日将升时,竟两身披上了明丽灿烂的朝霞。这就在清雅素淡、晶莹朗澈的精神风貌的基础上更增添了灿烂明艳的风采,而显得光采照人。着一“簇”字,似乎幻化出一位轻沙雾毂、冰清玉洁的仙子在满天红霞的簇拥下冉冉而出的形象。到这里,对“玉容”的想象已达极致,全词也在充满诗情的礼赞中收束。五六两句,虽分别用不同物色,从不同角度形容,每句中又用叠加之法,但却一气直下,极为明快,因而结得极为饱满。
丹青难画是精神。这首词最精采处正在于画出了伊人的精神风貌。古代文学作品中,虽早已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庄子·逍遥游》)和“其始来也,耀乎如白日初出照层梁”(宋玉《神女赋》)、“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曹植《洛神赋》)一类形容,但将素洁和明艳之美和谐地结合起来,统一在梅花这种高品之花身上,用来表现女子内在的精神品质和外在的姿容风貌,这首词却是一个独创。而渗透在想象之中的那种温柔缱绻的情意与热烈的赞美、深情的思慕,与词中所塑造的伊人形象,正同样具有感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