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段克己《鹧鸪天·酾酒槌牛诧里豪》原文赏析

(金)段克己

暮春之初,会饮卫生袭之家。酒酣,诸君请作乐府,因为之赋,使览者知吾辈之所乐也。

酾酒椎牛诧里豪,临流觞咏赋时髦。纷纷世态浮云变,草草生涯断梗漂。愁不寐,夜难朝,《广陵散》曲屈平《骚》。从今有耳都休听,且复高歌饮楚醪。

这首《鹧鸪天》,是一组五首中的第二首。词的上片怀昔伤今。“酾酒椎牛诧里豪,临流觞泳赋时髦”,与另外两首《鹧鸪天》词中的“幼岁文章已自豪”、“当日元龙气最豪”,都是写当年的豪情。这里既包括小序中所写的卫生和会饮诸君,当然也应有作者在内。段克己与其弟成己早年就以文章擅名,被文坛前辈赵秉文誉为“二妙”。段克己金末举进士,入元后不仕,避居龙门山中,表明了不愿与元政权合作的态度。“酾酒椎牛”,《史记·冯唐传》:“五日一椎牛,饷宾客军吏舍人。”《后汉书·马援传》:“援乃击牛酾酒,劳饷军士。”作者援引典事并非出于怀古的偏爱,而是借以喻比当年乡里的盛会,这显然不同于一般的雅集,而更多地表现为慷慨之士的豪聚。“临流觞泳赋时髦”,他们当然不是一般的吟风弄月,因为吟咏者也多是当时的杰出之士,他们身处金亡前后的飘荡局势,面对滚滚东流的黄河,所能抒发的只能是时代的悲歌。然而,往事已矣,转眼之间,“纷纷世态浮云变,草草生涯断梗漂”,一切都非往昔!世态,既指人情,也含时事,金的覆亡之惨变,周围人事的冷暖炎凉之陡转,交错纷纭,对比当年酾酒椎牛的豪兴逸举,更有人生倏忽的失落之感。浮云多变,世态人情亦然,何况眼中纷纷都是如此!作为不与新朝合作的前朝遗民来说,这份感受也就特别深刻,内心的隐痛也尤为沉重。皮立不存,毛将焉附?不能依附新朝的文人,自然成为断梗飘蓬,孤零漂落。浮云变,断梗漂,隐示了时代巨变后的遗民生涯和精神状态的痛苦,虽在字面上没有明言,但两者的因果关系昭示得异常清楚。在云水苍茫的感慨中,饱含着江山虽在人事已非的遗民之痛。

理解了这份感情的内涵,下片开始的“愁不寐,夜难朝”二句,也就不能看成是一般的闲愁。终宵难以入眠的愁苦,有如浪涛汹涌,无法宁息,而孤独无依,有情难诉的痛苦,使他难以忍受这长夜的漫漫。“夜难朝”三字,蕴含着难以言说的痛愤之情。”《广陵散》曲屈平《骚》”一句,是在无法遏制下的内心感情的大胆坦露。嵇康临刑前索琴弹《广陵散》,屈原行吟泽畔作《离骚》,都是为了宣泄内心的幽愤之情。但前者是对新朝统治的不满,后者则是春怀故国的执着。作者巧妙地点示了自己终夜难寐的内在的隐愤深悲。”从今有耳都休听,且复高歌饮楚醪”,浮云世态的情事,听来只能增添烦恼,不如不听。这显示了作者对当时现实的不满,痛饮高歌,不过是借酒遣愤,长歌当哭。联系对照篇首的“酾酒椎牛”,虽然同是饮酒,但时代迥异,情境顿殊,豪情逸兴一变为幽愤悲思。全词顿宕起伏,吞吐郁勃,充分显示出作者“心广而识超,气盛而才雄”(元虞集《二妙集序》)的襟怀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