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刘迎《锦堂春·墙角含霜树静》原文赏析

(金)刘迎

《锦堂春·墙角含霜树静》

墙角含霜树静,楼头作雪云垂。钩帘鹊噪空庭晚,坐看月来时。异域书迷雁足,幽闺镜掩虫丝。一宵两地肠千转,惟有梦魂知。

 

这是一首写妻子思念丈夫的词。

上片起句“墙角含霜树静”,点明了时令正值初冬。一株生机内敛、枝柯交错的树站立在庭院的墙角,是梅?是槐?抑是松?词中没有说明。一个“含”字,用字精妙,写出了树木经霜耐寒的风神。次句“楼头作雪云垂”,写楼外的一角天空,阴云低压,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雪。作,此处为兴起、发生之义。宋陆游《大雪歌》诗序有曰:“累日作雪不成,戏赋此篇。”云垂,本唐杜甫《朝献太清宫赋》“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一语。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三评此二句,谓“静字、垂字,得含霜作雪之神。此实字呼应法,初学最宜留意。”可谓巨眼。

正是这样一个满眼萧索、凄凉难耐、“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的黄昏,外界的一切似乎都宁静了,但女主人公的内心却不平静,它布满愁云,一如这初冬的暮空。

三四句写她将帘子钩起,空寂的庭院里忽然传来响亮的鹊噪声。民间旧俗,以鹊噪为喜兆,预示家人归来或宾客到门,故称灵鹊或喜鹊。唐无名氏《蝶恋花》词:“叵耐灵鹊多漫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又云“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即写此俗。可是,空庭鹊噪,打破黄昏的宁静,却并无远人归来,她只得独自静坐帘下,看明月从东方初生。

下片由写景叙事转入叙事抒情。词中所写是一位什么样的女性,颇不易断定。她既非征人之妻,也非商人之妇,更非青楼之妓,从全词看来,可以推测,她是一位官员的妻子。

“异域书迷雁足”与“幽闺镜掩虫丝”两句,对仗工整,分别叙写丈夫与妻子各自所在的处境与心情,《汉书·苏武传》载,西汉苏武出使匈奴,被羁留。“昭帝即位,数年,匈奴与汉和亲。汉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某泽中”,匈奴单于乃不得不承认,苏武等在尚在。于是,在拘羁十九年后,苏武得以回归祖国。作者用“雁足”之典,是说关山阻隔、途程辽远,连大雁也无法为之传递音信。下句“幽闺镜掩虫丝”写丈夫外出之后,妻子再也无心妆梳,“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又暗用汉末徐斡《室思》“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无有穷已时”的语意。明镜不拭不用,又怎么能不为虫丝所掩呢?

结尾两句,词人更从妻子的角度,推断丈夫与她一样,都因思念无法见面的对方,一夕而肠千转,转侧难安。这样就更深一层地写出了这位妻子对丈夫坚贞不移的感情。“肠千转”一语来自司马迁的《报任安书》“肠一日而九回”及刘向《九叹·逢纷》的“思南郢之旧俗兮,肠一夕而九运”。一宵即一夕,千转比“九回”、“九运”(运即转)更形痛苦之深。南郢即楚国的首都郢。刘向以《九叹》写诗人屈原遭谗被流放,深深怀念故都的文化风俗。可以设想,要是此词写的是一般思妇之情,丈夫归来有日,大概是完全不需要用“雁足”及“思郢”之典的。

那么,“异域”一辞究竟何所指?应该说,决非南宋所在的淮水以南地区。恰恰相反,此时蒙古未起,刘迎所处之时,正是金世宗大定年间和南宋孝宗隆兴至淳熙中的一段时期。宋、金对峙,此“异域”正是指作者自身所在的北方——金国。而这位与丈夫惟有在梦中才能相见、此外更无可能的妻子,正是羁留北方、不能回归的一位宋室士大夫的眷属。

这首词情真意切,风格清劲,化用古语,如盐著水,含蓄而不露痕迹。其时宋、金异地,金源词人多为汉族士大夫,或为被留使臣,或为降臣及其子孙,故国之悲,时来梦中,见诸诗歌与小词。如宇文虚中《迎春乐》“故国莺花又谁主,念憔悴几年羁旅”,吴激《人月圆》“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刘著《鹧鸪天》“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翰林风月三千首,寄与吴姬忍泪看”之句,情见乎词,不加掩饰。无党生当金之中叶,于诸人为后辈,家世不详,然耳闻目接,岂能无动于中?此《锦堂春》之作,或亦借思妇而寄南北之感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