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张翥
南乡子·驿夫夜唱《孤雁》,隔舫听之,令人凄然。
野唱自凄凉,一曲《孤鸿》欲断肠。恰似《竹枝》哀怨处,潇湘,月冷云昏觅断行。离思楚天长,风闪青灯雨打窗。惊起小红楼上梦,悠扬,只在佳人锦瑟旁。
此词是词人于行旅途中,夜间卧船听驿夫在野外唱《孤雁》,声调凄然,有感而作。
首二句叙事。“自凄凉”,就唱者落笔,是客观描述;“欲断肠”,就听者落笔,抒发己情。行旅之人,本即寂寞孤单,听此凄凉之曲,更何以堪?“凄凉”是抽象的情感,下文则化抽象为具体。传说舜南巡而不返,葬于苍梧之野。舜的两位夫人娥皇、女英追至潇湘,恸哭泪下,沾竹成斑。《孤鸿》之曲,凄凉程度不减娥皇、女英“啼枯湘水竹”。“潇湘”,暗含南岳衡山。衡山有回雁峰,传说雁飞至此而还。“月冷云昏觅断行”句是由曲调的凄凉,想象出孤雁独飞的凄凉。月曰“冷”、云曰“昏”,冷色与暗色衬托其凄凉,或从唐人崔涂“渚云低暗度,关月冷相随”的诗句化出,又杜甫诗云:“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望断似犹见,哀多如更闻。”似可移来作“觅断行”三字的注脚。失群的孤雁,或在幽冷的月下,或在昏暗的云层,日夜兼程而飞,为的是寻觅不知何处去的伙伴,直飞到潇湘之滨,回雁峰头,却始终觅不到伙伴之影,如何不凄凉!而凄凉的孤雁,不正是孤独寂寞的旅人的写照吗?
上片写失群孤雁的凄凉,下片转写自己离思的凄凉。“离思楚天长”,“楚天”,与上片“潇湘”绾合。一方面,失群孤雁仿佛仍在辽阔无边的楚天寻觅,一如宋人张炎《解连环》词所写:“楚江空晚。怅离群万里,恍然惊散。”另一方面,词人还以楚天的无际暗示自己离思愁苦的无涯。换头既承接上片,又极为自然地转入己身。词人卧于舫中,“风闪青灯雨打窗”,环境的凄凉及其心理的凄凉,又岂在“月冷云昏”时的失群孤雁之下?“惊起小红楼上梦,悠扬,只在佳人锦瑟旁。”梦中,词人被撼船的江风和打窗的夜雨惊醒。原来,词人梦见自己回到小红楼上,在弹奏着琴瑟的佳人身边。张炎同上引词云:“:锦瑟弹怨。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钱起《归雁》诗云:“潇湘何事等闲回?水碧沙明两岸苔。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佳人弹奏锦瑟,所寄寓的也是相思之苦。自己因离思而梦红楼佳人,而所梦佳人则也因离思而寄情琴瑟。既想佳人,又为佳人设想,从两面写来,一倍其凄凉苦绝。梦醒了,佳人不能相见,然而自己的心又何尝片刻离开佳人——听夜唱而联想是如此,梦中是如此,醒来还是如此”!篇末点醒了词旨。
听曲听歌,往往能使人产生某种联想,作者于旅途舫中夜听野唱《孤雁》,因而联想到与佳人的别离,离思甚苦,仿佛自己就是那头离群的孤雁,立意较新。上片渲染孤雁失群的凄凉,正是为下片写离思凄凉烘托气氛。宋人柳永《八声甘州》:“想佳人妆楼顒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是一笔双绾人我之写法的名例;此词借一梦境兼写我与佳人两面,与柳词异曲而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