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徐灿《菩萨蛮·春闺》思乡词作

(清)徐灿

菩萨蛮·春闺

困花压蕊丝丝雨,不堪只共愁人语。斗帐抱春寒,梦中何处山?卷帘风雨恶,泪与残花落。羡杀是杨花,输他先到家。

 

徐灿是清代著名的女词人。陈廷焯云:“国朝闺秀工词者,自以徐湘苹为第一”(《白雨斋词话》)。陈维崧更赞之曰:“徐湘苹才锋遒丽,生平着小词绝佳;盖南宋以来,闺房之秀一人而已。”(《词苑萃编》卷二三引)。她的词多“忧愁拂郁之思”(吴骞《拜经楼诗话》)。这是她坎坷的生活遭遇决定的。顺治十五年(1658),她的丈夫陈之璘因“贿结内监吴良辅”论斩,后免死,全家流徙尚阳堡(今辽宁开原东)。陈之璘死于徙所,“诸子亦皆殁”。到了康熙十年(1671),徐灿才获准奉丈夫遗骨归葬故乡浙江海宁。这首《菩萨蛮》便是她羁留塞外、思乡念归的凄惋之调。

上片写殷切的乡思。在春寒料峭、春雨绵绵的时节,春花受困被压,恹恹憔悴。春花难于忍受的这种处境,唯有与“愁人”共语,所谓同病相怜。“困花”与“愁人”间感情的交流,比“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那种诗人感情单纯的外烁更加形象。词中“困”“压”二字是花的诉说,而“斗帐抱春寒,梦中何处山”则是愁人对花的絮语。它包含着家人凋零、一人独处的凄凉;身无长物、生活艰窘的苦涩;梦魂缠绕、欲归无路的愁思。“梦中何处山?”既是梦境中扑朔迷离情状的真实写照,又是无法归去、何处是归程的惶惑心态。

下片是乡思的绝望。丝丝春雨中受困压的春花,经过一夜风风雨雨的摧残,连枝头的残花都已飘落,“愁人”卷帘察看,不禁流下痛心之泪。李清照有著名的《如梦令》:“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徐灿借鉴了李词的表现形式,但两者又有区别。“卷帘人”与自己“卷帘”,是贵妇人与流徙之徒的身分不同,“绿肥红瘦”与“残花落”,是稍为受损与彻底破败的景色不同,“知否知否”与“泪与残花落”,是惜花惜春的心情与深深的痛苦之情的不同。残花零落,愁情无可倾诉;返回故乡的美好愿望,似乎也与春花一道失落。“羡杀是杨花,输他先到家。”可羡慕的是纷纷扬扬的杨花,向着远方飞去,会比我先到家乡。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云:“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可见杨花飞舞,暮春时分,与“残花落”相应相接。另外,乐府诗《杨白花》云:“春风一夜入闺阁,杨花飘荡落南家。”杨花飞向南方,正是诗人的故乡,因此有“输他先到家”的奇想。

全词以景物观照乡愁,春花的困压喻滞留塞外的困顿抑郁,春花的凋落和杨花的南飞,一正一反,表示返乡的无望。词的表达层次分明,由丝丝春雨中春花的憔悴到狂风骤雨中春花的落尽,由怀乡的热望到不得而归的绝望,情随景移,密合无间,极富委婉之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