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王鹏运
点绛唇·饯春
抛尽榆钱,依然难买春光驻。饯春无语,肠断春归路。春去能来,人去能来否?长亭暮,乱山无数,只有鹃声苦。
这首词从字面看是借“饯春”写怀人之苦。
词一开篇就是奇想妙喻:“抛尽榆钱,依然难买春光驻。”榆钱,《本草纲目》说:“榆未生叶时,枝条间先生榆荚,形状似钱而小,色白成串,俗呼榆钱。“大千世界,似乎只有钱能通神。但是也有钱无法买到的东西,那就是一去不复返的时光。词中的抒情主人公饯春人,即目榆荚,联翩浮想,将榆荚的纷纷坠落巧喻为世人的抛掷金钱,然而春光无价,“抛尽榆钱”也挽留不住青春韶光,改变不了春秋代序的自然定数常理。尽管词人曾痴情地呼喊过:“春且住,更休把万千红紫轻轻付!(《摸鱼子》)但春光毕竟归去,她远逝的跫然足音牵系着词人悸动善感的心。辛弃疾早就感喟:“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祝英台近》)欲遣此“愁”不得,则溯“愁”之来路,探“愁”之去路;不恨留春不住,只恨春去愁留。以一番无理的责怪,表现如痴如醉的情怀,浓烈而又委婉。这里王鹏运亦写春去愁留,在艺术上既汲取前代词人精华,又别具自己的特色。
“春去能来,人去能来否?”呓语般的哽咽,道出了饯春人的内心隐秘。惜春实为惜人,留春实为留人,饯春实为饯人。春去能来,人去难归。人事之代谢更有胜于物华之代谢,人生的易逝更有胜于春天的易逝。这种凄楚的感叹不禁令人神伤。春天和人事牵起的无聊情绪一再在词人笔下出现:“送人犹未苦,最苦送春随人去”(《徵招》),“花好春深,春浓人老,闲里枉将眷恋(《探春慢》)等等。
这首《点绛唇》词的内涵又不止是写怀人之苦。在《半塘词》中,“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主题反复出现,这和词人有感于当时国势沦丧,江河日下的衰颓现实有着必然的联系,试看《点绛唇》最后的以景作结:“长亭暮,乱山无数,只有鹃声苦。”是词人视觉所见,听觉所闻,同时“暮”、“乱”、“苦”也是他身心真切的感受。词人以其内在“销魂”之颜色,涂染于楼外山前之袅,忧怨之情愫霎时充塞心庭,充塞天地。人们相传杜鹃总在春末叫着“不如归去”,这声声啼鸣为暮色昏暗中的“长亭”,为遍地破碎的“乱山”这些凄凉不堪的景物,又涂抹上浓浓的一笔。“絮风消,换到鹃声,乱红飘尽残蕊。”(王鹏运《莺啼序》)清泪催成,孤梦惊残,万籁俱寂,在杜宇的啼血声中,春天似乎正沉沉睡去。鹃声之“苦”,岂止是哀啼自然之春的归去,分明是如词人自己所说的“短歌寒噤不堪豪”(《南歌子》之二),包含着国破家亡的黍离之悲,人事无常的沧桑之叹。词的情韵低徊婉转,含蕴幽深,耐人寻绎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