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汪藻
新月娟娟,夜寒江静山衔斗。起来搔首,梅影横窗瘦。好个霜天,闲却传杯手。君知否,乱鸦啼后,归兴浓于酒。
《玉照新志》记此词云:“汪彦章在京师,尝作《点绛唇》云云。绍兴中,彦章知徽州,仍令席间歌之。坐客有挟怨者亟纳桧(秦桧)相,指为新制以讥会之(桧字)。会之怒,讽言者迁之于永(州)”。这段记载是说词本旧作,为人附会讥桧以构陷之;而至吴曾《能改斋漫录》又坐实此词讽桧:“或问曰:‘归兴浓如酒,何以在晚鸦啼后?’汪曰‘无奈这一队聒噪何!’”则是认为词以鸦噪隐射桧党之喧器。那么此词是否确实讽桧呢?不妨先看文本。
词意其实也简单,从“起来搔首”可知,词人夜本已睡下,却以新月弄辉,照彻旅人而久不能寐。这情景,大抵与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相仿佛。于是他睡而复起,搔首踟蹰,徘徊斗室,却又愁不能消,更推窗眺望,远处,寒江静空,夜天萧森,而一山兀起,似与西斜的斗星相衔;近处,梅影忡忡,当窗横斜,分外清瘦。这秋景是如此清旷飒爽。他不禁叹道:“好个霜天”!然而霜天虽好,此时已无朋辈能够交传和相与共赏。美景不以酒兴相助,这是为什么呢?黄了翁《蓼园词选》解说道:“霜天无酒,落寞可知,写来却蕴藉。”然而从“君知否?乱鸦遏后,归兴浓於酒”看来,此说未安。原来是秋鸦乱啼后,他归兴萌动,日甚一日,已久无呼朋引类、把酒对景的兴致。自来都说借酒消愁,明则言因愁而酒亦无味。不唯意思翻新,且以“浓”字,将无形的乡思借有形的酒的衬托,化为有形,便倍觉动人。这浓郁的乡思,遥应着上片未消瘦的梅影,在篇首秋江月照的清旷气氛之中回荡。于是可知,这寒梅,便是词人的自我象喻。
从文本分析可知,这词写的不过是旅思,而联系汪藻依附于蔡京,同流于张邦昌的行事看来,讥桧之说,应是子虚乌有。
不过又事出有因。“乱鸦”一句,便是可附会,因为“鸦噪”在古诗词中,常作小人的借喻,而“夜寒江静山衔斗”,“梅影横窗瘦”,意象也孤兀不群,似有满腹不平的牢愁。于是在传统的比兴、诗教观看来,此词说成有所讽,确也易使人相信。挟怨者看来正是抓住这些,说动了秦桧;推而广之,历来文字狱,也无非是如此伎俩而已。
词写得确乎不错,假有朱敦儒遗韵,秀而能大,颓唐而能清劲,如入《樵歌》,当可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