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周邦彦
关河令·秋阴时晴渐向暝
秋阴时晴渐向暝,变一庭凄冷。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周邦彦擅长写慢词长调,但在其为数较少的令词中,却也同样可见他写景抒情之深厚功力。本词即是一例。
此词所写,是他的羁旅孤栖之思。全词重在写其心理感受,借用词中一语来概括,即是“凄冷”二字。上片主要以景寓情。“秋阴时晴渐向暝,变一庭凄冷”两句,写出季节、时间、气候和心理感受,妙在富有“动态”。请看,秋雨连绵,阴霾整日,到傍晚时分终于放晴;然而此时却又袭上了黄昏的暝色,故使词人所独处的小庭显得异常凄清冷落。这里,既写出了由阴变晴的天气变化,又写出了由亮变暗的光线变化,而“落脚点”更在于写出了词人心理感受上的微妙变化——“愁因薄暮起”(孟浩然《秋登兰山寄张五》),此时的词人,也因秋阴的困人和暝色的趋浓,心头便泛起了越加深浓的“凄冷”之感。词人的心境,便融和着自然景色的“秋暝”,沉浸在一片黯然的色彩中。而每逢凄冷孤寂之际,人们的感官就会变得分外的“敏锐”,这是一种常遇的生活经验。因此作者接着就写了他在这令人难堪的“凄冷”氛围中所作的“自我挣扎”:“佇听寒声”,希望能在四周一派肃杀的秋声(“寒声”)中听到故人那熟悉的脚步声;但结果却十分令人失望:“云深无雁影”——非但盼不见故人的音容笑貌,就连能给人捎来故人书信的雁儿都瞧不见一点影踪,这岂非更添了“凄冷”之感?在极端沉寂中,词人又把词情推向了下片:“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更深”二字,呼应了上文的“渐向暝”,表示了时间的继续推移;“人去”(此“人”乃客中偶而相逢的陌生人,故寒暄几句后皆已散去安睡),又再一次使人“重偿”了“变一庭凄冷”的心理感受;而“寂静”,则是“更深”和“人去”的必然“结果”,它就“加倍”地“复述”了词人的“凄冷”之感。因之“但照壁孤灯相映”一句紧接其后,便显得格外“摇曳多姿”了。元曲有云:“对着盏碧莹莹短檠灯,倚着扇冷清清归帏屏。灯儿又不明,梦儿又不成……你便是铁石人,铁石人也动情”(王实甫《西厢记》),这就可以视作是对周帮彦此语的“发挥”和“加工”,周词之凝炼也于此可知。不过,周词却并不到此止笔,它又巧妙地翻出更为波峭拗折的下文来:“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照常理,人们在独对孤灯的苦闷时刻,总不外乎是“借酒浇愁”,如黄庭坚词曰:“破除万事无过(酒)”(《西江月》),然而周词却说:酒又何敌羁旅之愁?你看,尽管频频独饮,企图以酒驱愁,可是如今酒已都醒,却始终无法熬过此漫漫长夜!这种“翻案”或“挺进”的写法,就更其酣足地写出了内心无可排遣的“凄冷”之感。所以本词篇幅虽然短小,但真情充沛,一气贯注,自始至终都紧扣着“凄冷”这一心理感受来写,足见其写景抒情之深厚功力。人称周邦彦“小令以警动胜”(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从本词来看,此语未为虚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