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诗诗群·舒婷·惠安女子》新诗鉴赏
野火在远方,远方
在你琥珀色的眼睛里
以古老部落的银饰
约束柔软的腰肢
幸福虽不可预期,但少女的梦
蒲公英一般徐徐落在海面上
呵,浪花无边无际
天生不爱倾诉苦难
并非苦难已经永久绝迹
当洞箫和琵琶在晚照中
唤醒普通的忧伤
你把头巾一角轻轻咬在嘴里
这样优美地站在海天之间
令人忽略了:你的裸足
所踩过的碱滩和礁石
于是,在封面和插图中
你成为风景,成为传奇
舒婷的诗是温婉可人的,她淡淡的忧愁,款款的倾诉,像一脉山泉并不喧嚣但滋润着四周的生命。这是舒婷诗歌基本的审美态度。但我们要注意的是,舒婷的忧郁在更多的时候表现为人性的必然渴望与这个渴望受到扼制时的感悟。她总是能够教你透过她美丽的忧伤,在更深的层面理解生命的真谛。
惠安女子是诗人、画家常常表现的题材。古老服饰和生活方式所形成的独异民风民俗,使她们带有一种神秘感,带有一种绰约的、羞涩的、健美的体貌。人们的表面感受并没有从本质上把握住惠安女生命状态的实质性内容。泰纳说,表现经久而深刻的艺术,才是真正的艺术。所谓经久而深刻,泰纳是指人性而言。舒婷就深刻地达到了这一点,使此诗获得了极大的反响。从传统的仿佛已没有什么再可挖掘的题材上发现其独异的意义,并赋之以完美的形式,正是对一个诗人的考验。
“野火在远方,远方/在你琥珀色的眼睛里”。全诗的第一节只有这两句,但其中的意味是深永的。野火是指生命的渴望在燃烧,但它只能在惠安女的“眼睛”里。两个远方的叠加就使我们感到惠安女目光的深沉与哀婉;而“琥珀色的眼睛”又让我们感到她的美丽晶莹和柔弱。这里,时间消逝了,“远方”的古老与现实是那么滞重地溶为一体,仿佛难以改变。
第二节,“以古老部落的银饰/约束柔软的腰肢”,写得是惠安女婀娜的体态原来是建立在“古老部落”的“约束”之上的。这里, “银饰”成了一种灌注着诗人主观感情的意象,暗示陈旧而悍厉的封建色彩。“幸福虽不可预期,但少女的梦/蒲公英一般徐徐落在海面上/呵,浪花无边无际”。幸福是那般渺远,不可企及,但少女的梦却轻飏在海面上。这里不能忽略的是,诗人先肯定了“幸福”的虚幻,又以少女的梦与之对照,使人备感哀伤。“蒲公英”的花絮在汹涌的大海里能有什么命运呢?诗人不必再说了, “呵,浪花无边无际”这句已经说尽!这是虚写,画面很迷蒙很典雅,但内涵却沉重。
下面是实写。“天生不爱倾诉苦难/并非苦难已经永远绝迹/当洞箫和琵琶在晚照中/唤醒普通的忧伤/你把头巾一角轻轻咬在嘴里”。在黄昏,在孤寂中响起洞箫和琵琶时,惠安女轻咬头巾一角,将自己彻骨的忧伤都交与这一曲缓缓的古歌了。“天生不爱倾诉苦难”,是说倾诉又有何用呢?这里,诗人写出了惠安女的命运,但她不是尽情迹写苦难的画面,而是以美妙的令人神往的“洞箫和琵琶”、“晚照”和惠安女优美的姿势来反衬其内心深处的哀伤。它是那么悠长、恒久地浸透你的心,它不让你震撼,它让你回味体验,让你欲说还休。
最后一节,诗人用“优美”和“忽略”, “海天之间”和“碱滩礁石”,造成对比,对那种无视惠安女真实命运的“封面和插图”表现的所谓“风景和传奇”进行了反讽,淡淡的却又是极为有力的反讽!这是一曲用洞箫和琵琶弹奏的并不轻松的歌,是人性之歌。
这首诗写了苦难,但写得美丽写得透明,诗人没有让意义淹没了形式,是诗的思想和形式感的双重胜利。我们知道,至今福建惠安女仍然生活在很愚昧的氛围里,那里的民俗带有浓厚的封建色彩,比如女子在婚前不能见男方,在婚后仍然不能与男方生活在一起,每年只有几天能接近。她们的生活有很多限制,有些细节简直令现代的人难以相信。这些苦难的灵魂往往被人忽略,而以猎奇的态度加以表现。舒婷以深沉的忧患表现了她对这些苦难深重的姐妹们的同情,这首诗忧伤中灌注的批判现实的色彩使之具有了更大的穿透力和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