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诗诗群·杨牧·大西北,是雄性的》新诗鉴赏
当铁色的苍鹰在广袤的旷野
傲慢而从容地盘旋之后
箭一般地射向穹旻
大漠便回荡着金属的声音
天山的喉结高高突起
啸一支雄浑的大风歌
马队惊过,驼队惊过
天边任何一帧剪影
都不使人产生联想:它属于女性
大西北,是雄性的
没有柔弱,只有亢奋
赤日,活跃着雄性的激素
清月,也带着青铜的光晕
土著者本来是骏马的家族
那些告别柳烟的历史
也都在阳关交付了最后的女儿泪
演进着一条男儿的征程
即使悲愤,也如高原虎的嘶鸣
没有第二副这样的胸脯
包容千江万河的源头
没有第二张这样的画屏
纳进雄奇的千山万岭
盐湖的咸味,碱滩的苦味
都被漠风搅拌成汗血马的气息
死海的鱼鹰演变成红柳
苦难的牧鞭拔节成塔松
高高挺立着男性的坚劲
用马头做琴
用马尾做拂尘
用狼皮做睡垫
用鹿血壮精英
有的是马革裹尸的正史
有的是马踏飞燕的轶闻
死了,也在坟头
挂一弯铁青色的牛角
高高挑着强悍的灵魂
大西北哟,男儿的疆土!
读不懂 《芙蓉女儿诔》
装不下孱孱《断肠集》
而每一种版本的《铁流》和《天马》
都有鹰声凌厉的共鸣
那位女性(是冯嫽吗)
出关也有了将才之风
男儿没有了男儿的血性
大西北将鄙你如轻尘
杨牧的诗苍凉慷慨像西北大漠中的红柳,酷厉的生存环境使他的笔“总忘却轻柔”。他所描写的对象是古朴的、寂寥的,但他的灵魂却在这里得到了飞腾,他的审美视野格外宽广。对这片凝恒的地貌,杨牧有着自己的理解,这是培育英雄的地方——《大西北,是雄性的》!
这首诗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抒发了新一代西部开拓者的情怀。它的意象都具有十足的地域性,但这种地域性不只是为突出什么地方色彩,而是凝结为一种象征,超越了文字表层的语义,成为西部开拓者精神的具象写照。雄鹰的粗犷、马队和驼队的坚韧、红柳塔松的顽健、冷凝的冰峰、潜动的雪川……都鲜明地暗示了西部人精神深处涌动的意志和力量。这样,就使此诗与那种猎奇式的“观光诗”根本区别开来了。判别一首诗歌意象的质量,看的就是它们是否是诗人生命的符号化,是否具有一种气格,一种风骨。有,则是生命的诗;无,则是行当的诗。
读这首诗,我们会感到一股轰轰隆隆压过来的力度,这壮硕劲健的气象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依赖于诗中弥漫着的苦难感。(否则,只能是空泛地“豪放”一番,故作姿态的呼喊教人反胃。)这里,诗人没有为了观念的东西而牺牲现实的真容,受难而不悔,受难而崇高,受难而旷达,这就是西部人的价值,西部人的生命质量! “大西北,是雄性的”,这是对一种精神的礼赞,不含有任何生理意义。正像诗人在 《鹰》 中所写的,飞翔在大漠上空的 “鹰呵/你这生命的矫勇者/无论雌雄——都称作雄鹰”!
这首诗的标题是饶有深意的,它几乎是概括了整个西部诗歌的审美感受。与古代的边塞诗不同的是,杨牧们的新边塞诗的 “雄性意识”是建立在孤独、受难的悲剧式体验基础上的,这是把握它的总背景。如果我们弃置了这一点,而只去欣赏其豪壮雄健的一面,我们就没有真正进入西部诗歌。在欣赏 《大西北,是雄性的》 时,这个前提必须在暗中支配着你,这样,你才算西部诗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