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稼轩守南徐……每燕必命侍妓歌其所作,特好歌《贺新郎》一词,自诵其警句曰:“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又曰:“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每至此,辄拊髀自笑,顾问坐客何如,皆叹誉如出一口。既而又作一《永遇乐》: 序北府事,首章曰:“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又曰:“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其寓感慨者,则曰:“不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特置酒召数客,使妓迭歌,益自击节。遍问客,必使摘其疵,逊谢不可。客或措一二辞,不契其意,又弗答,然挥羽四视不止。余时年少,勇于言,偶坐于席侧,稼轩……顾问再四。余率然对曰:“……童子何知,而敢有议,然必欲如范文正公以千金求《严陵祠记》一字之易,则晚进尚窃有疑也。”稼轩喜,促膝亟使毕其说。余曰:“前篇豪视一世,独首尾两腔,警语差相似;新作微觉用事多耳。”于是大喜,酌酒而谓座中曰:“夫君实中予痼。”乃咏改其语,日数十易,累月犹未竟,其刻意如此。 ○宋·岳珂《桯史》卷三
[述要] 辛弃疾(号稼轩)知镇江府时,每次宴集,总要叫侍妓唱所作之词,特别喜欢听唱《贺新郎》,自己吟诵其中的警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还有:“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每吟诵到这里,就拍着大腿笑起来,四顾问坐客觉得如何,坐客皆异口同声赞叹。后来又作一阕《永遇乐》,讲镇江事。开头说:“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又说:“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其中寄寓感慨的句子道:“不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特意设宴召来几位客人,让歌妓轮流歌唱此词,用手打着拍子,越发自我欣赏。他一一问坐客,一定要他们指出毛病来。坐客大都谦逊地说指不出,有人讲了一两句,却不合辛意,辛不予理会。又摇着羽扇四面寻找能看出毛病的人。岳珂当时年纪轻,敢于说话,正好坐在席旁,辛便再三问岳。岳就说:“童子知道什么,敢发议论呢?如果真要像范仲淹(谥文正)那样出千金为他写的《严先生祠堂记》求一字之改,则我私下还有一点疑问。”辛很高兴,促膝让岳快些说完。岳说:“《贺新郎》一篇写得豪放,非世人能及,只是前后两阕的警句用语有些相似;《永遇乐》一篇,略觉用典多了些。”辛听了大喜,舀了一杯酒对坐客说:“这一位说中了我的毛病。”于是就边吟味边改其句,一天换了几十次,几个月都没改完,辛作词的刻意到了这种程度。
[事主档案] 岳珂(1183—约1242) 南宋文学家、史学家。字肃之,号亦斋、倦翁。相州汤阴(今属河南)人。岳飞之孙,岳霖之子。官至权户部尚书、八路制置茶盐使。曾作《金陀粹编》,辑集有关其祖岳飞的资料,为飞辩诬。著作另存《刊正九经三传沿革例》、《宝真斋法书赞》、《桯史》、《愧郯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