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研究·诗之时空辨析
诗歌咏唱自然与人生的荣衰兴替,体现着时间和空间观念。诗歌意象以时空为存在条件。空间较具体,直接诉诸诗人感官;时间则较抽象,往往借空间来表达。海外学者对中国时间观的特点、时间观的产生、以及时空之间的依存关系,均多所探讨。(一)中国诗人的时间观。香港学者何冠骥认为,诗人受宗教和哲学的影响,或者相信万事万物依照循环模式而运行,时间亦周而复始,或者相信时间稍纵即逝,一去不返。中国诗人面对时间流逝,每每流露出哀伤与悲观心情。“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商隐《锦瑟》),叹息过去不堪回首;“旧时王谢堂前燕,飞人寻常百姓家”(刘禹锡《乌衣巷》),哀痛今昔沧桑之变;而《将进酒》(李白)之类,则在伤时之馀,提倡借酒浇愁,及时行乐,求得暂时解脱。至于未来,诗人有时也感到微茫难测:“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李商隐《马嵬》)。这些喟叹与西方诗歌大异其趣,如华滋华斯视往昔为欢乐,雪莱寄幸福于老年、甚至死亡。中国也有少数诗人完全投入自然而超脱时间的羁绊,如陶潜、王维(《中英诗中的时间观念》,载《中外文学》第10卷第7期)。(二)诗歌中时间意识的产生。美籍华裔学者陈世骧认为,在先秦“时”字含义非一,或作“是”解,或指季节、时机、场合。惟在屈赋之中,它明确等同于现代的“时间”概念。《离骚》多用“朝”、“夕”、“日”、“月”、“春”、“秋”、“年”、“岁”等字眼儿,以无穷而流动的时间,描写人生如寄,万物不常,并体现诗人无畏地抗争,欲在须臾人世寻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的追求。“诗之时间”即如此诞生出来,它经过抗争的洗礼而得纯化,其特征已被铸造成诗歌意象(《论时:屈赋发微》,载《清华学报》1973年6月)。(三)时间展望方式。美国学者刘若愚认为,中诗有三种时间展望方式,即个人性的、历史性的和宇宙性的。个人性展望如贺知章《回乡偶书》,常常涉及房舍、花园、道路等意象;历史性展望如陶潜《咏荆轲》,常常涉及城市、宫殿、废墟等意象;宇宙性展望如李贺《浩歌》,常常涉及河流、山岳、星辰等意象。也有两两结合者,如杜甫《旅夜书怀》、骆宾王《渡易水送别》,或者全部结合者,如李白《夜泊牛渚怀古》(《中国诗歌里的时、空、我》,载1979年《中国哲学报》)。(四)巧妙的诗歌瞬间。美国学者傅汉思(Hans H.Frankel)认为,中诗有一种对照连续事件而不依次叙写的特殊手法。诗人只须占一恰当位置,无须置身于时间之流,便可达到既瞻前又顾后的目的。王维《田园乐》(之六)“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即是一例。诗中日与夜、雨与晴、枝头着花与花瓣飘落、败英落地与扫去残花、以及山客的眠与醒,两种因素相映成趣。诗歌瞬间因依附过去曾有但未得延续的事物,展望必将发生却尚未来临的事情,而维持着过去与将来之间的精巧平衡(《梅花与宫女》,纽黑文、伦敦,1976)。(五)时空转化。古添洪认为,感官对空间特别敏锐,而心灵则可体验时间的存在。“秦时明月汉时关”句中,“明月”和“关”指明诗人所处现实,它们占有空间,却又联系着历史,空间遂置入时间之流。这一时空交互作用的意象,具有物是人非的美感(《写实心态与即物手法的传统》,载《比较诗学·现代诗》,台北,1976)。刘若愚也认为时空均可借对方来表达。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终南别业》)句,“处”字使行到水源的时间空间化,“时”字使人、云间的空间关系时间化(出处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