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研究·诗学概念·冲淡
古代诗学概念。语见唐皎然《诗式·诗有六迷》批评时人“以缓慢而为冲淡”,但何谓“冲淡”,语焉不详。其理论的发展成熟是在晚唐,语见司空图《诗品·冲淡》:“素以默处,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以违。”有关“冲淡”的美学风格、境界及其审美范畴,有一个历史形成的过程。在先秦、两汉时代,“冲”与“淡”既是各自完全独立的概念,同时在发展中又集中涵盖了由“冲”与“淡”为基本义,并且分别以其为词根而组成的一系列丰富的审美概念,如“冲夷”、“冲素”、“冲雅”、“冲妙”、“冲和”、“冲粹”、“冲简”,又如“恬淡”、“闲淡”、“平淡”、“简淡”、“雅淡”、“古淡”、“枯淡”、“玄淡”、“疏淡”等等。上述诸多审美概念,细辨略有区别,但撮其要义,均可归“冲淡”统摄。就“冲淡”的历史发展来看,可分为三个时期:其一是在思辨哲学和社会哲学层次上展开的先秦时期,其馀绪可延伸至两汉并向下一阶段过渡。第二是在人性、人格、人之生活方式和行为层次上展开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第三是在唐宋以后的文艺美学层次上充分展开的时期。先秦时代为“冲淡”之美奠定哲学基础的主要是道家的《老》《庄》。《老子》首先把“冲”和“淡”作为宇宙本体固有的审美属性,并相应地提出了把握本体之美的思维方式。《老子》第四章:“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分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老子认为,“道”是宇宙本原,而“冲”是“道”的固有属性,它很特别,超越了人的感官所能把握的范围。其特点是“无”而实“有”,“虚”而实“存”,忽兮怳兮,无状无象,又包含了现象世界一切有状之象。另外,“冲”又指矛盾的动态的和谐,《老子》四十二章称为“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至于“淡”,同样也是“道”的固有属性,但它除了超越感官把握之外,还具有超功利性,非实用性,于是“淡”就演化为超越感官愉悦的本体美和纯粹美。如《老子》第三十五章:“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因此,后人从“淡”还可以引申指审美主体在艺术创造活动中超越世俗功利的精神状态。《庄子·天道》篇强调“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则发展了《老子》之说,把美的本体由“道”而推及人的朴素本性,这就把《老子》纯思辨哲学的“冲”与“淡”,延伸到社会生活中实见实存的审美领域。在庄子影响下,魏晋南北朝时期便形成了关于个体人格之美的崭新观念。当时社会动荡,玄风大盛,士林清谈蔚然成风,“冲淡”之美成了封建士人的人格理想和行为方式。如曹丕《与吴质书》称颂徐斡“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名士传》称王承“冲淡寡欲,无所循尚”,成了一种人格美的典范。但是,“冲淡”理论由表及里,由实际生活评价到纯粹审美把握,真正发展成熟还是在唐中叶后,随着兴象、意象、意境诸论的提出而同步展开,于是发展到司空图《诗品》,真正完成了对“冲淡”审美意义的自觉把握。他对“冲淡”之境的美学内涵作出了最简要、最完整的论述。他上承老庄的思辨美学,又升华了魏晋南北朝时代的人格行为美学,认为“冲淡”的艺术特质,是以素朴人性为中介所显现的“太和”、本体之美。“冲淡”不仅是一种风格学上的阴柔优美,而且直探美的本原,是一种本体美,又无所不在,可表现为人性美、物性美,而又不受任何人类感官、世俗功利的束缚和限制,是一种自由自在的纯粹美。因此,“冲淡”之美是诗中一种至高无上的艺术境界,如陶渊明诗,即为典范。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引《龟山语录》云:“渊明诗所不可及者,冲淡深粹,出于自然。”又如梅尧臣、苏轼论诗歌之“平淡”,他们之所以说是“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梅尧臣《赠杜挺之》),正是在艺术实践中深得“冲淡”之美学内涵的甘苦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