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研究·关于《毛诗序》的几个问题·存序废序

诗经研究· 关于《毛诗序》的几个问题·存序废序

东汉以后,三家诗逐渐衰微,《毛诗》日盛,独尊天下,直至唐代人们皆依《诗序》解说诗义。唐末成伯玙《毛诗指说》判定《小序》非一人之作后,启示后来学者敢于对《小序》首句之后的部分提出怀疑和指摘。到了宋代,疑古思辨之风兴起,并受诗歌创作与理论的影响,很多学者从涵咏《诗经》本文入手做进一步研究,发现《诗序》对诗义的解释,大多是牵强附会,不合诗人的本意。因而掀起废序之风,重新解释诗义。北宋的欧阳修和苏辙始疑《诗序》,欧阳修《诗本义》云:“后之学者,因迹前世之所传,而较其得失,或有之矣。若使徒抱焚余残脱之经怅怅然,于去圣千百年后,不见先儒中间之说,而欲特立一家之学者,果有能哉?吾未之信也。”苏辙《诗集传》则主张“存其一言”,“尽去其余”。南宋郑樵则明确提出废序,著《诗辨妄》六卷猛烈批驳《诗序》之谬误。王质《诗总闻》则 “去序言诗”。朱熹初本毛郑,后受郑樵、王质的影响也主张废序,他说:“《小序》大无义理,皆是后人杜撰,多就《诗》中诗采摭言语,更不能发明《诗》之大旨,才见有 ‘汉之广矣’ 之句,便以为 ‘德广所及’;《行苇》之序,但见‘牛羊勿践’,便谓‘仁及草木’;但见 ‘戚戚兄弟’,便以为 ‘亲睦九族’; 见 ‘黄耈台背’,便谓 ‘养老’; 见 ‘以祈黄耈’,便谓 ‘乞言’; 见 ‘介尔景福’,便谓 ‘成其福禄’。随文生义,无复论理。”(《诗序辨说》) 又说:“《诗序》实不足信,大率古人作诗,与今人作诗一般,其间亦自有感物道情,吟咏性情,几时尽是讥刺他人?只缘序者之例,篇篇要作美刺说,将诗人意思尽穿凿坏了。”(《朱子语类》)又说《诗序》“不知其时者,必强以为某王某公之时;不知其人者,必强以为某甲某乙之事。于是傅会书史,依托名谥,凿空妄语,以诳后人。” (《诗序辨说》)夏传才先生将朱熹所言《诗序》害处概括为三:一为后人杜撰,妄诞其说;二为乱诗本意,使人难解; 三为有害于温柔敦厚之诗教。(《 〈诗经〉研究史概要》)朱熹著《诗集传》便废序不录。朱熹是南宋儒学大师,地位尊崇,其说影响极大,使《诗序》的权威性产生动摇。

宋代有一些学者,如吕祖谦、陈傅良、叶适等则主张存序。吕祖谦说: “学诗而不求《序》,犹欲入室而不由户也。”(《吕氏家塾读诗记》)元人马端临对《诗序》考辨最为详尽,他说:“至于读《国风》诸篇,而后知《诗》之不可无序。盖风之为体,比兴之辞,多于叙述,风之谕意,浮于指斥,盖有反复咏叹,而无一言叙作之意者,而序者乃一言以蔽之曰: 为某事也。苟非其传传授之有源,探索之无舛,则孰能臆料当时指意之所归,以示千载乎?夫《芣苢》之序, 以妇人乐有子为后妃之美也,而其诗语,不过形容采掇芣苢之情状而已;《黍离》之序,以为闵周室宗庙之颠覆也,而其诗语,不过慨叹禾黍之苗穗而已。若舍序以求之,则其所以采掇者为何者,而慨叹者为何说乎?”(《文献通考·经籍考》)

自宋之后,便形成存序、废序两大派,在经学时代,两派难分高下。主张废序派,仍旧是把《诗经》当作经书来解说,仍旧避免不了穿凿附会,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现代废序派居于绝对主导地位,主张存序的学者愈来愈少了。张西堂先生列举了《毛诗序》十大谬妄:一曰杂取传记,二曰叠见重复,三曰随文生义,四曰附径为说,五曰更解诗意,六曰不合情理,七曰妄生美刺,八曰自相矛盾,九曰附会书史,十曰误解传记。(详见《诗经六论》)郑振铎说:“在这种重重叠叠,盖在《诗经》上面的注疏的瓦砾里,《毛诗序》算是一堆最沉重,最难扫除,而又必须最先扫除的瓦砾。”(《古史辨》第三册下编)

我们以为不能一概而论,全盘否定。《诗大序》论述了诗歌的特征、内容、分类、表现方法和社会作用等,是先秦儒家诗论的总结,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雅》《颂》多直言其事,诗意显豁,《诗小序》所言也多合篇旨,不可尽去;《国风》部分多用比兴,诗义隐晦,《诗序》所言多为臆断,然也含有与诗意相合者,如《卫风·载驰》等,故不可言存俱存,言去尽去。要实事求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合于诗者则存,不合诗者则废,难以定夺者则暂时阙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