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散文·唐代散文·刘禹锡·陋室铭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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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禹锡之陋室,建于他任和州(今安徽和县)刺史期间,约长庆四年(824)至宝历二年(826)之间。自建造此室之后,刘禹锡常常于忙中偷闲,在此或吟咏诗篇,或握管撰文,有时也凭窗弄琴,还于此室接待宾客。他先后于此写了《历阳书事七十韵》、《望夫石》、《和州刺史厅笔记》等篇什,《陋室铭》大约也写于此时。
铭,古代文体之一种。它原是古人刻铭于碑版或器物,用以警戒自己,或用来称扬别人的韵文。后来,渐渐演变成为一种独立文体,古人常用之。刘勰《文心雕龙》有《铭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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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篇幅很小,只一段文字,不足一百言(除去标点,仅八十一字)。
这篇短文,大家熟悉,不必详解,拟略讲以下四题。
一、层次
此文虽是短章,整体意蕴显豁,全文结构浑成,但并非不可剖析的一团“混沌体”。如加以细味,其实,它极富层次感。
铭文首先以仙龙作比,山水起兴,指出陋室不陋,德者是馨。最后引孔子之语作结,照应起首之“德馨”。中间,则分几层着重叙写“陋室”:由室中所见之景,引出室中往来之人,紧接叙述室中所行之事,最后,借“诸葛庐”和“子云亭”两典,点明陋室非陋也。
这样,整个铭文有头有尾,层次井然,又极富诗情和哲理。
二、解惑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这是一间简陋的居室,惟独有德者的我居住,才能使香气远播。馨(xīn心),散布很远的香气。此喻德行之美好。
鸿儒与白丁——鸿儒,大儒。按王充的定义是:“能精细著文,连结篇章者为鸿儒。”(见《论衡·超奇》)白丁,无官职的百姓或没文化修养的人,称“白丁”,即俗称“白身人”。唐制,服色分等级:黄赤最高贵,红紫为上等,蓝绿次之,黑褐最低,白色则为等外,无地位。
调素琴与阅金经——弹奏无弦之古琴。调者,抚弄。素琴,无弦琴。《晋书·陶潜传》:“性不能音,而蓄素琴一张,弦徽不具。”阅金经,阅读用泥金缮写的佛经。泥金,一种用金屑与胶水合制成的颜料。
丝竹与案牍——丝竹,此借指弦乐器与管乐器。案牍(dú独),案卷公文。劳形,损害身体。
诸葛庐与子云亭——前者,指诸葛草庐。诸葛亮在未出山之前隐居的茅屋。遗址在今湖北襄樊市西郊。后者指扬雄草玄堂。西汉著名学者扬雄,字子云,在蜀郡(今四川成都)建有“草玄堂”。
何陋之有——有什么陋不陋?语出《论语·子罕》:“子(孔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三、境界
陋室之可铭,在于“德馨”。铭文坦言,吾之德馨,能使陋室播馨。因为:德馨了,能使苔痕草色,为之添彩,显出陋室静穆之境;
德馨了,能让笑谈往来,使之增光,渲染陋室高雅之氛;
德馨了,也教调琴阅经,使之超俗,展示室主之达观逸致。
总之,德馨让陋室不陋,凡人超凡。正面观之,孤芳自赏,超尘不群;反面审之,透过外层蒙翳,可见到室主甘愿远离争名逐利之宦海,亮出鲜明的鄙视态度,把自己无限情思融入淡泊之中。
四、哲理
余少时,曾见过一所小理发室门联曰:“室雅何须大,花好不在多。”这副门联,正与本文开首两个对偶句相仿:“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楹联同铭文,虽然体式各异,但确有异曲同工之妙。妙在何处?
妙在两者均短制,然言简意赅:既说花又谈雅,既言山又说水,既有仙又有龙;
还妙在幅窄而天地阔,一个最多不满二十字的小小篇幅,却包容了古今大事,包容人文典实,还含蕴着两个极为引人(恼人)的概念:名与灵。
更妙在言简而境远:用简约的精湛诗语,阐发着博大深邃的哲思。大家知道,宇宙万物都在变化,不仅如此,矛盾双方还在不断地相互转化。而转化,是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正如上述,小室变大室,少花化成春;陋室可变雅室、变高堂、变巨厅等等。
那么,陋室不陋,陋室种种变化,其转化之条件,又是什么呢?
这个条件,就是“惟吾德馨”。只有德馨,才使室馨,才有室境的清幽静穆;只有德馨,才使陋室远离尘俗,置于高雅清纯的氛围之中;也只有德馨,才让室主显志,才有可能让那些官气、铜臭和酸腐等污浊之物远去。
谁都知道,观察事物的立足点之不同,所得结果也将不同;不同的视角,呈现人们面前的事象、物相,也就各各相异。因此,在人生征途中,采取什么立场?何种视角?务必慎之又慎,科学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