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学的内容·宋代戏剧·宋杂剧的兴盛
宋杂剧是在唐代参军戏的基础上吸收了歌舞戏及他种伎艺发展而来的一种戏剧形式。它沿用晚唐时已经出现的“杂剧”之名,初与“杂戏”同义,后来其含义渐趋明确。《都城纪胜·瓦舍众伎》谓杂剧“大抵全以故事世务为滑稽,本是鉴戒,或隐为谏诤也”。《梦粱录·伎乐》亦云“大抵全以故事,务在滑稽,唱念、应对通遍”。可见,宋杂剧指的是这样一种戏剧:一、表演故事,二、剧中对话可唱可说,三、务在滑稽。目的是借以鉴戒、谏诤。
王国维《宋元戏曲考·宋之滑稽戏》曾汇集数十条有关宋杂剧演出的记载,这里转录二条:
蔡京作宰,弟卞为元枢。卞乃王安石婿,尊崇妇翁。当孔庙释奠时,跻于配享而封舒王。优人设孔子正坐,颜、孟与安石侍侧。孔子命之坐,安石揖孟子居上,孟辞曰:“天下达尊,爵居其一,轲近蒙公爵,相公贵为真王,何必谦光如此。”遂揖颜,曰:“回也陋巷匹夫,平生无分毫事业,公为命世真儒,位貌有间,辞之过矣。”安石遂处其上。夫子不能安席,亦避位。安石惶惧拱手云:“不敢。”往复未决。子路在外,情愤不能堪,径趋从祀堂,挽公冶长臂而出。公冶为窘迫之状,谢曰:“长何罪?”乃责数之曰:“汝全不救护丈人,看取别人家女婿。”其意以讥卞也。时方议欲升安石于孟子之上,为此而止。
——洪迈《夷坚志》丁集
秦桧以绍兴十五年四月丙子朔,赐第望仙桥;丁丑,赐银绢万匹两,钱千万,彩千缣。有诏就第赐燕,假以教坊优伶。宰执咸与。中席,优长诵致语,退。有参军者前,褒桧功德,一伶以荷叶交椅从之。诙语杂至,宾欢既洽。参军方拱揖谢,将就椅,忽坠其幞头,乃总发为髻,如行伍之巾,后有大巾镮,为双叠胜。伶指而问曰:“此何镮?”曰:“二圣镮。”遽以朴击其首,曰:“尔但坐太师交椅,请取银绢例物,此镮掉脑后可也。”一坐失色。桧怒,明日下伶于狱,有死者。于是语禁始益繁。
——岳珂《桯史》卷七
前剧讥刺蔡卞使丈人王安石封舒王、配享孔庙事,后者抨击秦桧将被金人虏于北地的徽、钦二帝之还(“镮”,“还”同音)置于脑后,而安享太师富贵。二剧搬演于北宋末、南宋初,当时优人不顾个人安危批评权贵、直刺时政的无畏精神,实足令人钦佩。我们于此二条记载,亦可见杂剧演出的大概面貌。
宋杂剧的演出时间一般都很短暂。宫廷演出时只夹杂于其他伎艺中演出一二段。如《宋史·乐志》载,每春秋圣节三大宴皆用教坊诸部乐。宴享中有固定的程序:
其第一,皇帝升坐,宰相进酒,庭中吹觱栗,以众乐和之;赐群臣酒,皆就坐,宰相饮,作【倾杯乐】;百官饮,作【三台】。第二,皇帝再举酒,群臣立于席后,乐以歌起。……第四,百戏皆作……第七,合奏大曲。第八,皇帝举酒,殿上独弹琵琶。第九,小儿队舞,亦致辞以述德美。第十,杂剧罢,皇帝起更衣。第十一,皇帝再坐,举酒,殿上独吹笙。第十二,蹴鞠……第十四,女弟子队舞,亦致辞如小儿队。第十五,杂剧……第十九,用角觝,宴毕。
宴饮时每举酒一次便更换一个节目,每一节目的演出时间不可能太长。今藏于故宫博物院的宋杂剧绢画《眼药酸》就形象地反映了当时演出的实况。画中二人,一扮卖眼药的酸秀才,高帽宽袍,所背药袋及衣帽上画了许多眼睛;一扮眼病患者,腰插破扇,上书“诨”字。二人表演的当是卖药、求治中发生的可笑故事,情节单一,科诨为主,显然是短小的滑稽戏。不过,民间已有远超过于此的演出。据《东京梦华录·中元节》载:“构肆乐人,自过七夕,便搬《目连救母杂剧》,直至十五日止,观者倍增。”连续七八天演一本杂剧,即使每天所演情节相同,也不会是举酒一次的短剧。中元节为阴历七月十五日,俗称鬼节。是日,佛教举行盂兰盆会,以盆盛五味百果供养众佛僧,仰救饿鬼倒悬之苦。相传此俗出于佛经目连救母故事。北宋时《目连救母杂剧》的演出未见详细记载,也无剧本传留下来。从今存唐代目连变文、明代郑之珍据旧本整理的《目连救母劝善戏文》、清张照《戏善金科》传奇及许多地方剧种都能演出的有关剧目中,可知剧演目连遍历地狱各殿寻母时之所见及求佛祖帮助,最后救出母亲的经过。演出中有《尼姑思凡》《和尚下山》《哑子背疯》《王婆骂鸡》等小戏,也有跳圈、窜火、窜剑、蹬坛、翻桌、度索等杂技表演。据此推侧,北宋时的《目连救母杂剧》,当是以目连救母为线索,把一个个短剧和杂技串连在一起演出的诸种伎艺的大会演。
宋时,杂剧在教坊中的地位渐较其他伎艺为重。前录宴享节目中两次演杂剧,其他伎艺,除队舞亦两次外,余各只一次,已见其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说:“散乐传学教坊十三部,唯以杂剧为正色。”《武林旧事》记乾淳教坊乐部部色,索性以“杂剧色”为首。宋杂剧演出,一般分三段:先做寻常熟事一段,名曰“艳段”,有如“说话”中的“人话”;次做正杂剧,通名为两段;又有杂扮,或曰“杂班”,即杂剧的后散段,大多表演乡下人初进城市闹的笑话,以资笑乐。演员已由唐参军戏的二三人增至四五人,如前引讽刺蔡卞之剧,竟已六人。角色有末泥、引戏、副净、副末、装孤五种。一个班子里一种角色可多至数人,如《武林旧事》卷四记“乾淳教坊乐部”中之“杂剧三甲”,其中刘景长一甲“次净”就有三人。
宋杂剧的剧本今已无存。虽然,其演出不一定都有剧本,有的为即兴表演,也有的可能仅据提纲,但确实有过剧本。《都城纪胜》云:“教坊大使,在京师时,有孟角球曾撰杂剧本子,又有葛守成撰四大十曲词。”今剧本虽无存,所幸周密《武林旧事》卷十“官本杂剧段数”收有宋杂剧剧目280种,对考查宋杂剧演出的内容和形式具有重要的意义。
《武林旧事》所载“官本杂剧段数”,是南宋时宫廷、官府演出或官方批准演出的剧目,其中也包括北宋时流传下来的和采用的民间流行的本子。从内容看,其中《崔护六幺》《莺莺六幺》《裴少俊伊州》《相如文君》《柳毅大圣乐》《封陟中和乐》《裴航相遇乐》《梦巫山彩云归》 当是述说恋爱婚姻故事的;《慕道六幺》《羹汤六幺》《霸王中和乐》《五柳菊花新》敷衍的可能是张良、伊尹、项羽、陶潜等历史人物的生活片段;《二郎熙州》《宴瑶池爨》《钟馗爨》显然是搬演神仙鬼怪的故事;《王魁三乡题》《李勉负心》则为批评男子负心而作;还有《天下太平爨》祝颂太平,《骰子六幺》《棋盘法曲》《食店梁州》称道游戏之乐、饮食之美;等等①。可见南宋时宋杂剧内容的涉及面已相当广泛。
南宋时宋杂剧的演出,似已更多地借助于歌舞。王国维曾考察“官本杂剧段数”所用乐曲,知280本中用大曲者一百有三;用法曲者四,用诸宫调者二,加上用普通词调和不见于宋词的曲调共一百五十余本,已过全数之半②。大曲发展到宋代,多用于咏事,歌舞相兼,成为叙述体的歌舞剧。今存董颖【道宫薄媚】《西子词》、曾布【水调歌头】《冯燕传》等可见其大概③。法曲与大曲相似。诸宫调合用属于不同宫调的乐曲说唱故事,今虽无宋代存本,由金·董解元所作《西厢记诸宫调》亦可获知其体。单用一词调或一曲调者,叙事时则反复运用此曲。这一百五十余种标明用曲的杂剧,既为“杂剧”,就不会是单纯的说唱,叙述故事时必然会伴以歌舞。其余未标明乐曲名的一百余种剧目,也不都是仅有说白,如《钟馗爨》《钱爨》等标明“爨”的剧目就是“咏歌蹈舞的演出”④。至于这些歌舞剧是否都“务为滑稽”,又如何“务为滑稽”,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有的研究者认为宋杂剧有“滑稽戏”和“歌舞戏”两大系统,是不无道理的⑤。
宋杂剧综合多种伎艺演出故事,已具戏剧雏形,但它多用叙述体,剧情简单,往往只表演故事的一个片段,时多短暂,故其离成熟戏曲还有一段距离。
注释
① 谭正璧《〈武林旧事〉所录宋官本杂剧段数内容考》曾考证出其中53种剧目的大概内容。见作者《话本与古剧》,古典文学出版社1956年版。② 参见王国维《宋元戏曲考·宋官本杂剧段数》,载《王国维戏曲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年版。③ 参见刘永济辑录《宋代歌舞剧曲录要》,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④⑤ 分别见胡忌《宋金杂剧考》第四章、第一章,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