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两汉文学的内容·中国古代神话·中国古代神话名篇·女娲补天和伏羲、女娲造人的故事
女娲补天的故事最早见载于西汉时期成书的《淮南子》,其《览冥》篇云: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
往古之时发生的这场天崩地裂的大变故的原因,《淮南子·览冥》篇没有述及,但是《天文》篇讲到共工之祸,云: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东汉王充《论衡》中《谈天》篇和《顺鼓》篇将上述两段故事并为一则故事,并且认为,共工触山是因,女娲补天是果。但《列子·汤问》篇又以为女娲事在前而共工事在后,可见传说之异。根据汉代传说的种种异文之一,由于水神共工与五帝之一的颛顼相争,引起洪水泛滥,于是才有了后来的女娲补天、立极、治水、生人的种种事迹。
古籍中所载女娲生人的故事以《天问》为最早,云“女娲有体,孰制匠之”?如果《天问》的作者熟悉女娲造人的故事,那么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问:女娲创造了人类,她自己的身体又是谁创造的呢? 而据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一二下“女部”,女娲不仅造人,甚至还是造物之主:“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东汉应劭《风俗通义》(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一引)记载女娲造人的故事最为详细:
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为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 贫贱凡庸者,人也。
与《淮南子》所述之昔者、往古之时以及共工之祸以后女娲再造人类“颛民”不同,《风俗通义》中的“俗说”讲的是“天地开辟,未有人民”之时女娲的初造人类,这是《风俗通义》与《淮南子》记载的不同之处,可见当时民间流传女娲初造人类与再造人类的两种说法。
在秦汉以后,民间也有女娲、伏羲创制婚姻的传说。《世本·作》篇云:“伏羲制以俪皮嫁娶之礼。”三国谯周《古史考》(宋罗泌《路史·后纪一》罗苹注引)云:“伏羲制嫁娶,以俪皮为礼。”《风俗通》(宋罗泌《路史·后纪二》罗苹注引)则云:“女娲祷祠神,祈而为女媒,因置婚姻。”在有些传说中,伏羲、女娲不仅是夫妇而且是兄妹,《春秋世谱》(宋郑樵《通志·三皇纪》引)云:“华胥生男子为伏羲,女子为女娲。”《风俗通》(佚文)云:“女娲,伏牺之妹,祷神祇,置婚姻,合夫妇也。”因此唐卢仝《与马异结交》(《全唐诗》卷三八八)诗云:“女娲本是伏羲妇。”注云:“一作‘女娲伏羲妹’。”可见汉代以来,伏羲、女娲兄妹创制婚姻或(有时是女娲单独)创造、生育人类的故事曾经广泛流传①,只是在传说的种种异文当中,一说创造人类发生于天地开辟之初,一说发生于共工洪水之祸以后,这两种故事的异文都曾见诸记载。唐李冗《独异志》记载了前者,《天地开辟已(以)来帝王记(纪)》记载了后者。
可能作于晋代的《天地开辟已(以)来帝王记(纪)》①中有三处提到伏羲、女娲兄妹于洪水后婚配再传人类,下面所引均见于较清晰的敦煌遗书残卷伯4016号卷子,也参校了伯2652和斯5505号卷子。其一:
复至(径)百劫,人民转多,食不可足,遂相欺夺,强者得多,弱者得少,……人民饥国(困),递相食噉,天之(知)此恶,即下(不:布)共(洪)水,汤(荡)除万人殆尽,唯有伏羲、女娲有得(德)存命,遂称天皇(伯4016、伯2652、斯5505)。
其二:
尔时人民死[尽],维(惟)有伏羲、女娲兄妹二人,衣龙上天,得布(存)其命,恐绝人种,即为夫妇(伯4016、伯2652)。
其三:
伏羲、女娲……人民死尽,兄妹二人,[衣龙]上天,得在(存)其命,见天下荒乱,唯金岗天神,教言可行阴阳,遂相羞耻,即入昆仑山藏身,伏羲在左巡行,女娲在右巡行,㛃许相逢,则为夫妇,天遣和合,亦尔相知,伏羲用树叶复面,女娲用芦花遮面,共为夫妻,今人交礼,□昌粧花,目此而起,怀娠日月充满,遂生一百二十子,各认一姓,六十子恭慈孝顺,见今日天汉是也,六十子不孝义,走入□野之中,羌故六已蜀是也,故曰,得续人位(伦?)(伯4016)。①
《独异志》记载的则是女娲兄妹在“昔宇宙初开之时”生育人类的故事,其卷下云:
昔宇宙初开之时,只有女娲兄妹二人在昆仑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议以为夫妇,又自羞耻。兄即与其妹上昆仑山,咒曰:“天若遣我兄妹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于是烟即合。其妹即来就兄,乃结草为扇,以障其面。今时人取妇执扇,象其事也。②
除了将兄妹婚姻置于“宇宙初开之时”,《独异志》所述二人在昆仑山上遮面为婚,与《天地开辟以来帝王纪》几乎全同。20世纪30年代,人类学家芮逸夫在中国南方采录的苗族口头流传的洪水神话就是上述故事的异文,芮逸夫将其命名为“同胞配偶型洪水遗民再造人类”故事,以后,在我国南方和北方的许多省份都发现了大量口头流传的同类型神话故事,数十年来,中外学者对该类型神话故事的研究取得了丰富的成果③。
注释
① 出土的汉代砖、石画像中也有大量的以伏羲、女娲兄妹婚为主题的内容。参见吕微《楚地帛书敦煌残卷与佛教伪经中的伏羲女娲故事》,《文学遗产》1996年第4期,收为《神话何为——神圣叙事的传承与阐释》第七章,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① 伯4016号卷尾有“维大唐乾佑三年庚戌岁□月贰拾伍日写此一卷终”字样。查唐代未有乾佑年号,乾佑为五代后汉年号,乾佑三年正是庚戌年。但据郭锋考证,敦煌遗书残卷《天地开辟已(以)来帝王记(纪)》一卷撰写于六朝时期,作者为宗略、宗显二人,与晋皇甫谧《帝王世纪》属同类、同期(东晋)的作品。参见郭锋《敦煌写本〈天地开辟以来帝王纪〉成书年代诸问题》,《敦煌学辑刊》1988年第1、2期。① 黄永武《敦煌宝藏》第43册第195页、第123册第138页、第132册第490页,新文丰出版公司1986年版。② 《独异志》的写作年代大约在公元846年至874年之间,参见唐李冗著,张用钦、侯志明点校《独异志》第1页“点校说明”,中华书局1983年版。③ 参见芮逸夫《苗族的洪水故事与伏羲女娲的传说》,《人类学集刊》1938年第一卷第一期;闻一多《伏羲考》,《闻一多全集》第一册,开明书店1948年版;钟敬文《洪水后兄妹再殖人类神话》,《中国与日本文化研究》第一集,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1年版;〔日〕谷野典之《女娲·伏羲神话系统考》,《南宁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1、2期; 蔡大成 《女娲蛇身探源》,《民间文学》1986年第1期;叶舒宪、王海龙《从中印洪水神话的源流看文化的传播与异变》,《学习与探索》1990年第5期;吕微《楚地帛书敦煌残卷与佛教伪经中的伏羲女娲故事》,《文学遗产》1996年第4期,收入《神话何为——神圣叙事的传承与阐释》第七章,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