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两汉文学·中国古代神话·中国古代神话名篇·余论

先秦两汉文学的内容·中国古代神话·中国古代神话名篇·余论

自从鲁迅以来,在中国文学史著述中讲述古代神话已经成为一种新的学术传统,也逐渐形成了一套固定的叙述格式,似乎从文学、语言艺术的角度讲述中国古代神话总不外“四大神话”之类。但是,经过了半个多世纪文学史和神话学的研究、写作实践,迄今学者们又积累了许多经验,这些经验正在突破文学史著述对古代神话的经典叙事模式。

我们以往关于古代神话的文学史叙事都接受了源自古代希腊的神话观念,基于高度文学化的希腊神话的参照和同样源于西方的文学史叙事的要求,我们一直强调神话的文学性。于是,根据经典的和现代的文学化标准反观中国古代神话,必然得出中国古代神话不发达的结论。但是,随着当代神话研究的进展,神话学的研究者越来越认为,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传统的神话(如果神话是普遍的文化现象)可能本来就表现为不同的讲述形态。希腊神话是文学形态的神话,而中国古代神话可能更多地呈现为历史叙事的形态,“历史化”可能并不像以往学者所断言的那样,是中国古代原始神话最终蜕变的结果,而是其本身固有的叙事形态。借用“历史”的眼光重新审视古代文献,中国神话就可能不再是零散的、残缺的和不成系统的(中国古代的神话——历史系统并非不完备)。而且,在一个源于象形文字的文化传统中,神话的记录也一定不会等同于拼音文字的记录传统,晚近对于中国南方纳西族东巴经象形文字神话的研究已经为汉字神话的研究提供了启发,象形文字的直观性与“读字(图)”解释的可塑性、变异性之间的巨大反差已经为汉字——汉语神话的“成语化”以及被“成语神话”所遮蔽的或已消失的口头神话讲述传统提供了有力的旁证

于是,当我们以历史和文字的即更加宽泛的“大文学史”的眼光重新审视古代典籍,我们就不再可能坚持只有《山海经》《楚辞》《淮南子》等少数非经典文献才是中国古代神话渊薮的结论。如果神话是“信仰的文本”,那么我们就更应当到传统信仰的权威文本——先秦官方历史文献《尚书》《春秋》以及作为显学的儒家和墨家的经典《诗经》《墨子》等文籍当中去寻找中国古代神话的宝库,同时重新认识先秦儒、墨、道等诸家理性学术对于神话的态度。也许,先秦理性学术并非如前辈学者所认定的那样只是否定性地改造了原始神话,而是相反:正是由于既肯定又否定地继承了本土生长的原始神话,先秦文化才呈现与其他古代文明不同的面貌,从而可以重新解释中国文学的历史起源。最后,如果今后的文学史叙事不再视先秦两汉记载的神话为原始时代的孑遗,不再把神话视为可以抽离先秦两汉具体讲述语境的“纯文本”,而是视之为文本记录时代的现实的意识形式和文学形式,那么文学史的神话叙事也许能够一改往日对中国古代神话的误解。

注释

① 参见李霖灿《纳西族象形标音文字字典》之《引言》,第44页,云南民族出版社200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