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淀派是以孙犁为代表的、以描写冀中人民的革命斗争生活为中心的、具有独创艺术风格的文学流派。它发端于四十年代的抗日烽火之中、形成于五十年代社会主义建设时期。
孙犁,河北省安平县人,生于一九一三年。高中毕业后曾在北京当小职员,一九三六年在白洋淀地区一个小学教书。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在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工作。一九四一年参加抗日征文“冀中一日”的编选工作。后到延安。一九四五年春,他在延安《解放日报》上发表了成名之作《荷花淀》。作品通过以水生嫂为代表的冀中水乡白洋淀地区广大劳动妇女送夫参军以及自己也走上抗日战场的描写,深刻地表现了冀中根据地军民英勇抗敌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以及蕴藏在他们身上的无穷的夺取战争胜利的伟力。这篇作品以其独特的风采和清新的韵味,洋溢着白洋淀地区荷叶、荷花的清香、使人爽心悦目。它一发表,就以其深刻的抗日意识,浓郁的乡土气息,鲜明的诗情画意博得了抗日根据地广大读者的欢迎。
到了五十年代,新中国成立后,孙犁在天津负责报刊编辑工作。他将自己在战争年代和建国前后所写的几十篇短篇小说和散文编为《白洋淀纪事》出版;不久,又发表了反映农业合作化运动中两种思想尖锐斗争的中篇小说《铁木前传》;后来,又出版了以河北的高阳、蠡县农民暴动为楔子的,表现共产党在滹沱河两岸组织人民武装,建立抗日政权,反映冀中劳动人民觉醒进步过程和战斗情绪的长篇小说《风云初记》。这些作品,作者以非常富有感情的笔触,描绘了一幅幅充满诗情画意的白洋淀地区的风俗图,既充满了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仇恨和蔑视,又洋溢着对党和抗日军民的歌颂;既充满对落后的错误思想的鞭斥,又激荡着对新事物的爱的激流;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和浓郁的乡土气息得到了有机的结合。这些作品,确立了孙犁作为一代名家的地位。这些作品,也深深地吸引了一批青年作者,他们学习和模仿孙犁的创作。另一方面,孙犁以《天津日报》的文艺周刊为阵地,热心培养青年作者。他不仅选发其习作,而且通过改稿、交谈、通信、办学习班、讲课等方式,对青年文学爱好者进行坚持不懈的创作指导。在他的悉心培养下,不久便在天津、保定、北京一带,涌现出刘绍棠、韩映山、从维熙,房树民等青年作者,形成了以孙犁为中心的作家群。这就形成了以孙犁为代表的荷花淀派。
“荷花淀”派的艺术特色是:
第一,从白洋淀和冀中农村生活中汲取和提炼题材。孙犁写白洋淀,写冀中平原和冀西山区的农村生活,他是这些地区的农村生活的歌唱者和描绘者,他的散文和短篇、中篇、长篇小说都没有离开过这些地区。刘绍棠说他“只想住在我的运河家乡的泥棚茅舍里”写小说,为什么呢?他说: “我喜欢农村的大自然景色,我喜欢农村的泥土芳香,我喜欢农村的安静和空气清新,我更热爱对我情深义重的乡亲父老兄弟姐妹们。”韩映山则一直写白洋淀,他称自己的作品“就象淀边初拱土的苇锥锥”,是它们的“一枝片叶”。由于题材的一致,使他们共同显示出富于白洋淀地区的泥土特色。
第二,挖掘和表现生活中的美。发现美,歌唱美,是荷花淀派作家们共同的美学追求。孙犁说:“人天生就是喜欢美的”(《画如梦》),“作家永远是现实生活的真善美的卫道士”(《文字生涯》);刘绍棠说: “是孙犁同志的作品,唤醒了我对运河家乡的母子连心的深情,打开了我认识生活和表现生活的美学眼界。” (《开始了第二个青年时代》)从维熙更说得具体明确:“文学有一个强大的内涵,那就是——美”。还由于他们对美有着共同的认识,因而在他们的作品里都荡漾着浓郁的诗情画意。请看孙犁《荷花淀》中对白洋淀水乡自然美的描写:
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
……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象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象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
恬淡的色彩,白描的手法,勾勒出了水乡夏夜迷人的景色。这是写景,也是写人,写情。试想在这明洁的月夜,女人编着席子等待晚归的亲人,这情景本身就是淳美的,深厚的。加上银白的湖水,透明的雾,清新的荷叶荷花香,优美的湖光水色将人、情和谐地统一了起来,衬托出主人公淳厚、深挚的心灵美。
第三,将现实主义的描写和浪漫主义的气息结合起来。荷花淀派的作家们善于运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方法,将精细的描绘和大胆的抒情结合起来。孙犁说: “善良的东西,美好的东西,能达到一种极致,在一定的时代,在一定的环境,可以达到顶点。我经历了美好的极致,那就是抗日战争。”他常常教育文学青年不要只写生活中的表面现象,只捕捉那些浮光掠影的所谓“美”的或有“诗意”的东西,而应把时代精神和人民的高尚优美的思想感情注入到艺术形象中去。刘绍棠的《布谷鸟歌唱的季节》反映了五十年代初期互助合作运动中,运河滩上的农民集体主义思想和私有观念的斗争,歌颂了农村基层干部春枝象那春夜歌唱的布谷鸟一样,日夜为合作社操劳的忘我工作的精神。这篇小说围绕合作社与单干户麻宝山换地引水开渠的事件,描写是细致的,但处处又流露出对生活美的揭示和歌颂。
荷花淀派的作家们是十分注意作品的内容的,但他们从不贴革命的标签,决不将作品作为图解政治的传声筒。孙犁说: “我写东西要离‘政治’远一点,这个‘政治’应该是加引号的。我的意思是,我不在作品里交待政策,不写一时一地的东西。但并不是说我的作品里没有政治。” (《语重心长话创作》)正因为如此,他们的作品是有感情有形象的,是将情和景、理想和现实紧密结合在一起的,而不是令人生厌的概念化的东西和脱离艺术的政治的喧嚣。
第四,质朴自然、含蓄凝炼,富有强烈抒情味的语言风格。荷花淀派作家的语言犹如白洋淀的芦苇,大运河的涛声,是那样质朴清新,县有强烈的抒情味。再以《荷花淀》中一段人物对话为例:
女人们到底有些藕断丝连。过了两天,四个青年妇女聚在水生家里,大家商量:
“听说他们还在这里没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下了一件衣裳。”
“我有句要紧的话,得和他说说。”
水生的女人说: “听他说鬼子要在同口安据点……”“哪里就碰得那么巧,我们快去快回来。”
“我本来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么看头啊”!
五句找借口、寻托辞的对话,多么含蓄凝炼地表现了四个青年妇女害羞而又巴望探视丈夫的心理啊!至于说《芦花荡》里用质朴的语言对芦花荡的描写,更形成了诗的意境。故有人称荷花淀派的小说为“诗的小说,小说的诗”。这是对他们语言风格的最高赞誉!
一九五七年,刘绍棠、从维熙被打成右派清除出文学创作队伍,韩映山等因“左”的思潮而不能尽情抒写,这样,这个五十年代中期已初具规模的文学流派便受到影响而削弱。直到粉碎“四人帮”,社会主义文学的又一个春天到来之后,刘绍棠、从维熙等恢复了名誉和创作活动,并继续向孙犁请教,加上韩映山等人的不断努力,这样,荷花淀派又蓬勃复生,而且在艺术风格上还有所前进和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