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意切题《题外求意》原文|注释|赏析|汇评

【依据】

河朔，魏之旧都，其山水莺花，亦足自娱，但铜台荒废，不无吊古之思耳。少府无他可颂，故于题外求意。(吴昌祺《删订唐诗解》卷十八引唐汝询语)

【诗例】

送郑少府赴滏阳

岑参

子真河朔尉，邑里带清漳。

春草迎袍色，晴花拂绶香。

青山入官舍，黄鸟度宫墙。

若到铜台上，应怜魏寝荒。

【解析】

《送郑少府赴滏阳》是一首送人仕宦之诗。元代诗论家杨载在《诗法家数》中曾说：“凡送人多托酒以将意，写一时之景以兴怀，寓相勉之词以致意。”“送人仕宦，则写喜别，而勉之忧国恤民，或诉己穷居而望其荐拔。”这当然是一种最一般的概括。人的情趣千差万别，生活事理瞬息万变，以抒情写意为特征的古典诗歌的作法，不可能有刻板的规范和固定的模式。然而从前人众多诗作中把握某种普遍性的特点，也并非是不可能的，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杨载的“总结”，可为了解送人赴任一类诗的“门径”。我们看唐诗中诸多名篇，如王维《送梓州李使君》：“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梢百重泉。汉女输橦布，巴人讼芋田。文翁翻教授，不敢倚先贤”;高适《送李侍御赴安西》：“行子对飞蓬，金鞭指铁骢。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虏障燕支北，秦城太白东。离魂莫惆怅，看取宝刀雄”等等，无不紧切被送者的身份，就其官职进行发挥，称颂其功业早成，“寓相勉之词以致意”。也有侧重写惜别的，有喜其升迁而望其汲引荐拔的，更有叹惜其大才小用，不得其任的，可以说都是题中应有之义，贴合“送人仕宦”主题展开的。岑参集中这一类诗，大抵也都是这样写的。但这首《送郑少府赴滏阳》却别具机杼，“于题外求意”，也就是说从赴滏阳 “做官”这个 “主题” 之外着笔。

诗中除第一句扣题引入，即说明写诗目的是送朋友“郑少府”到“河朔”做县尉，这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此外七句，全从滏阳的山河形胜，自然美景，历史陈迹展开描绘，而无片言只语涉及职务官事。使人读了它，感到所写并非送友赴任，而是送人去“旅游”，徜徉山水，怡情悦性。何以如此?唐汝询的话点破了个中之理： 滏阳的“山水莺花，亦足自娱”，“铜台”、“魏寝”，可寓“吊古之思”。可知官事职务，不足自娱，不足寄其情思。不但“少府”这个职务没什么“可颂”的，对于唐代有才华有抱负的士人说来，出任这个职务，简直是场灾难。少府，是县尉的别称，虽以捕盗贼、察奸宄为职务，而其实际所为，则从高适“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封丘尉》) 和杜甫 “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官定后戏赠》)可了解其大概。从岑参《送张子尉南海》“不择南州尉，高堂有老亲”也可知，接受县尉之职对他们是多么无奈的事，它包含着“家贫亲老者不择禄而仕”(《说苑·建本》)的诸多苦衷。现在朋友竟然要去接受这样一项苦差事，又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呢?就连勉励的话都难启齿。所以岑参在《送江陵黎少府》诗中说 “王程不敢住，岂是爱荆州”(不敢误了皇上任命的期限，哪是你爱县尉这个官职呢);《送颜少府投郑陈州》诗中说：“知君羁思少，所适主人贤”(尽管县尉这个职位不好，但想你不会有短期作客的想法，因为你投靠的长官很贤明)，都是就“题中之义”说出的一些不痛不痒的应酬话。而这一首诗人干脆脱去凡近，避开一般送别诗的“家数”，换一个角度，于题外求意，手法新，格调新，所以受人称道。

诗中第一句的“子真”，是以汉代的梅福喻指郑少府。梅福字子真，曾任南昌县尉，后弃官家居，相传修炼成仙。也有人认为是以汉代的郑朴喻指郑少府，朴亦字子真，修道守默，是一位著名的隐士，因家于谷口，人们称为谷口郑子真。不论借用梅福还是郑朴，都含有称颂郑少府德行清高之意。河朔即指滏阳。唐滏阳县在今河北磁县，乃“河朔”之地。这里与魏都邺城毗邻，县南有清漳河映带而过，魏武帝曹操的陵寝——西陵以及古铜雀台，邺城宫殿都在其附近，所以第二句以下便由此生发，写得雅丽巧致，婉曲传情：县尉尽管不足道，滏阳的山水名胜还值得寄情其间。既暗藏对“子真”高风远韵的称许，也隐隐透出送别之意，表现了对朋友心情的理解和慰安。

可见，于题外求意是一种婉转的手法。所写事物，似与主题无关，经过转折，透露正意。借用梁启超的描述，这种写法“索性把情感完全藏起不露，专写眼前实景(或是虚构之景)，把情感从实景上浮现出来”(《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诗作如何构思安排内容，关键在于服从抒发感情的需要。径写题中之事的，情意较直露、强烈，如上述王维《送梓州李使君》、高适《送李侍御赴安西》以及岑参《送张子尉南海》;于题外旁写，须经过曲折，透露正意，显得轻和、平淡，如岑参这一首，可谓别出心裁，也算是送别诗的一个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