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艺术技巧·立意切题《出入变化》原文|注释|赏析

立意切题《出入变化》原文|注释|赏析|汇评

【依据】

如兵家之阵,方以为正,又复为奇;方以为奇,忽复是正。出入变化,不可纪极。(爱新觉罗·弘历《唐宋诗醇》卷一引杨载语)

【诗例】

远别离



李白



远别离,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

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

日惨惨兮云冥冥,猩猩啼烟兮鬼啸雨。

我纵言之将何补?

皇穹窃恐不照余之忠诚,雷凭凭兮欲吼怒。

尧舜当之亦禅禹。

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

或云尧幽囚,舜野死。

九疑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

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

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

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

【解析】

李白此诗主题不是“开口便见”,而是深刻隽永,耐人寻绎。但不管它如何“深”,人们读后总感到有一股爱国激情在拨动自己的心弦,或许即是这个隐藏得很深的主题辐射出来的奇妙的艺术魅力。

主题隐藏得如此之深,原因乃在于作者采用了历史传说,构成了迷离惝怳、变幻莫测的境界。从字面上看,此诗并不难懂:在远古的时候,虞舜南巡,到了今湖南宁远县南的九嶷山,死后葬于苍梧之野。他的两位妃子娥皇和女英追至“洞庭之南,潇湘之浦”,落水而亡。这是一则生离死别的故事,弥漫于全篇的便是生离死别的悲痛。“悲莫悲兮生别离”,这是屈原早就提到的一个古老的主题,李白当然不会去“炒冷饭”,其中必寓有深意。于是后之学者便以知人论世的传统方法,试图揭开光怪陆离的帷幕,窥测诗中的奥妙。或曰:“太白幽愤而作此诗,因今度古……曰尧舜禅禹,罪肃宗也; 曰鱼龙鼠虎,诛辅国也。故隐其词,托兴英、皇,而以《远别离》名篇。”(《艺圃撷余》)或曰: “诗之作其在天宝之末乎?……自是国权卒归于林甫、国忠,兵权卒归于禄山、舒翰,太白熟观时事,欲言则惧祸及己,不得已而形之于诗,聊以致其爱君忧国之志。”(詹锳《李白诗文系年》)前者以为刺肃宗,后者以为刺李林甫、安禄山,然其旨一也: 即 “爱君忧国”。可见内容之丰富,思想之深永。

因为所用的是浪漫色彩很浓的历史传说,故其结构十分奇特。从表面上看,它并没有按照生活的本来面貌进行模写,而是出入变化,大幅度地跳跃,给人的初步印象似乎有点凌乱。因而元人评论说:“断如复断,乱如复乱,而辞意反复行乎其间者,实未尝断而乱也。”(《李诗选》)它没有格律的约束,句法音韵的变化,极其突然。而变化之后,恰又那么和谐自然,完整而统一!我们读着这首诗,仿佛航行在波涛起伏的感情的江河里,正在顺流而下,忽然遇到一个有着飞湍急流的陡弯子,幸而艄公技艺高超,猛然机警地推一下舵子,又复把我们带上平稳的道路。如此者凡数次,次次都出乎我们的意外,次次都激动我们的心弦,而每次之后又觉得应该如此,非如此不足以表达诗人丰富复杂的思想。《唐宋诗醇》引杨载评此诗说:“波澜开合,如江海之波,一波未平,一波复起。又如兵家之阵,方以为正,又复为奇;方以为奇,忽复是正。出入变化,不可纪极。”恰是道出了这首诗的好处。李白这位浪漫主义的艺术大师,委实像个精通韬略的指挥员,他驱使文字,制作体裁,宛如调兵遣将,布阵安营,处处得心应手,运转自如。

此诗的句法、音韵也是极多变化的。明人胡震亨评此诗曰:“盖体干于楚骚,而韵调于汉铙歌诸曲,以成为一家语。”(《李诗通》)也就是说它以楚辞的 《离骚》为主干,而以汉铙歌为韵调。就句法而言,像带“兮”字的 “日惨惨兮云冥冥”等共有七句,这是很明显的楚辞体。像“皇穹窃恐不照余之忠诚”,则从屈原《离骚》“荃不察余之中情”化来。其他如“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九疑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等三组七字句,则似汉鼓吹曲辞中的铙歌,并使之两两相对,增强了节奏感。在这两种句法的基础上,杂以三字句(如“远别离”、“尧幽囚,舜野死”)、四字句(“洞庭之南”、“潇湘之浦”),因而在流畅中有顿挫,有转折。在韵脚上全诗凡四换:自起句至“权归臣兮鼠变虎”,用上声“七虞”,主要介绍故事,渲染气氛;自 “或云”至“竟何是”,用上声“四支”,转入抒情。自 “帝子”至“深山”,用上平声“十五删”,继续抒情。结二句用入声“九屑”,以决绝的语气,表示无穷无尽的愁思。作者利用句法的长短错落,韵脚的多次转换,恰到好处地构成前面所讲的冲波逆折、飞湍急流似的感情流程,倾泻了一腔难以遏止的忧愤。若用整齐的七言歌行或律绝,是万万达不到如此效果的。因此有人说《长恨歌》千言不如 《远别离》一曲,可谓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