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艺术技巧·抒情写景《暗咏物情》原文|注释|赏析

抒情写景《暗咏物情》原文|注释|赏析|汇评

【依据】

何谓暗咏?通体不点破题面,而但浑写物情是也。然须有曲笔以达之,有深意以衬之,使人不见此题,一望而知便是此题,方为合格。(刘公坡《学诗百法》)

【诗例】

鹧鸪

郑谷

暖戏烟芜锦翼齐,品流应得近山鸡。

雨昏青草湖边过,花落黄陵庙里啼。

游子乍闻征袖湿,佳人才唱翠眉低。

相呼相应湘江阔,苦竹丛深春日西。

【解析】

在众多唐人咏物诗中,晚唐诗人郑谷的一首《鹧鸪》诗格外受到人们的青睐,被《唐才子传》誉为 “警绝”,郑谷也因此诗被人称为 “郑鹧鸪”。此诗通首“无鹧鸪题字”(《刘公坡《学诗百法》),却让人一读便知所云乃何,这是因为诗人运用“暗咏物情”法,紧紧抓住所咏之物的形神特征,并把自己所抒之怀深深融入物性而又妙合无垠之故。

诗的首联起句先以极富层次感的诗句勾勒其外貌特征。“暖戏烟芜锦翼齐”,一个“暖”字,先道出了鹧鸪“性畏霜露,早晚稀出”的习性,再着一“戏”字,又画出了它们嬉戏追逐的神态。“锦翼齐”三字,不仅重绘出了它们的羽翼斑斓似锦,而且点出了它们的性喜群聚。寥寥七字就描状出鹧鸪的神、形、态,用词极简以约;而且又描绘出了一幅“鹧鸪暖戏图”,绘状亦确而精。如此绘状,诗人犹嫌不足,二句再接以 “品流应得近山鸡”的赞语品评其“身价”,认为它的高雅而悦人的形态与风致当直不让山鸡的“朱冠锦襦聊日整”(张祜《雉朝飞操》)。请看,诗人在这里给我们勾绘出一幅多么斑斓而又愉悦的“鹧鸪暖戏图”啊。透过诗句,我们似乎见到暖风日丽,萋萋芳草如烟似雾,一群锦翼体斑的鹧鸪自由自在地在这里翻飞,追逐,嬉闹。诗人的赞悦之情也尽融其中了。

如此说来,诗人是在藉此以抒欢悦的情怀了。请看颔联:“雨昏青草湖边过,花落黄陵庙里啼。”原来诗人在首联所咏只是为一抒“羁旅”之苦而作的铺衬而已。果然此联一转,极状了游子离乡之苦,只见凄雨濛濛,落红片片,喜暖的鹧鸪瑟缩而“过”,黯然而“啼”,已完全没有了嬉戏优游的形态了。何以如此?纯粹因为气候的变化吗?此联中的 “青草湖”、“黄陵庙”道出了底蕴。此二处均在洞庭湖畔,为古潇湘之地。屈原曾流放于兹,舜之二妃也葬身于此。游子迁客每到此处,极宜触发思古之忧,羁旅之凄。如此气氛,如此境地,再加上诗人的末世之感,是足使人黯然神伤的。这两句正是抒咏出了这一情怀。前人极誉此联,沈德潜就赞叹道:“咏物诗刻露不如神韵,三四语胜于‘钩辀格磔’也,诗家称郑鹧鸪以此。”(《唐诗别裁》)愚意为,此联之所以特别受人欣赏,乃由诗人将羁旅之叹完全融入鹧鸪的神韵之中。这一神韵,既得力于此联虽仅作“惊鸿一瞥”但又紧扣其要的一“过”一“啼”的描状,也得力于首联“刻露”的衬垫和由此二联所形成的强烈的感觉反差。如仅赞此联,则不仅偏颇,也似嫌单薄了。此联二句,又与上句含“啼”,下句带“过”,“互文互体”也更增加了物的神韵,诗的神韵。

沈谓颔联之咏“语胜于 ‘钩辀格磔’ 也”,郑谷似不意此。诗的颈尾二联乃全咏鹧鸪鸣声。诗人比专咏“行不得也哥哥”高明之处不在于不去描状,而在于曲笔以出。此诗后二联虽专咏此声,但并不去直咏或绘声,而是在颈联用“以客衬主”,尾联采“状态描情”以出。先看颈联:“游子乍闻征袖湿,佳人才唱翠眉低。”乍看此联似在写人,其实正是绘声。这二句正是承上联“啼”字而来。“游子”句顺接,意谓游子他乡听此“行不得也哥哥”声声,泪下难抑,征袖全湿。“佳人”句则为生发,佳人才一唱依鹧鸪声而作的音调凄苦的《山鹧鸪》词,就黯然神伤,难以自持了。“游子”泪下、“佳人”神伤之由皆因鹧鸪啼声凄苦。诗中的一“乍”一“才”,尽描其啼难以卒听的哀怨,人伤情,鸟鸣怨,一实一虚,清楚明白,但以哀显哀,以怨传怨,却已浑成一气,难解难分了。此联以艳词出之,更增加了全诗的哀婉。但显比上联纤弱,所以前人赞彼不赞此了。

再看尾联“相呼相应湘江阔,苦竹丛深春日西”,是在状鹧鸪之态,只听辽阔的湘江之上,回荡着声声“行不得也哥哥”的呼应声。这是鹧鸪们在呼母唤子,招夫引妻。鹧鸪们为什么如此鸣声不已呢?原来是“春日西”,天色已晚,而栖身之“苦竹丛”深,要早觅栖处。这是字面所述之情之景。读此联要与三联相系,正如上文我们所指。那么游子呢?佳人呢?湘水辽阔,春日西落,不也是游子凄凄惶惶,何处觅宿又身宿何处之时之境吗?不又也是佳人怀远,孤孤凄凄,亲人未归,亲人难归之境之时吗?何堪又听此彼呼此应,声声不断的哀怨之鸣呢?诗人笔墨更加浑成,写鸟写人已然难辨,状物抒情浑然一体,而诗中借鹧鸪而咏的羁旅乡思之苦,末世凄清之情已通盘透出且余韵未已,此即暗咏物情的艺术魅力。金圣叹以为这个收束“深得比兴之遗”(《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这无疑是对诗人妙用暗咏物情法的一种肯定。

此诗确无一字言鹧鸪,但首联言其性、形、态,二联咏其 “过”与“啼”,三联状其声之苦,四联绘其声之怨,又无一处不是在咏鹧鸪。但诗人之咏并不专注于物,而是借物抒怀,注怀入物,诗意甚深,诗笔甚曲。刘公坡谓“此境非常人所能学到也”,似谓其难作,实喻其精妙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