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纠纠葛屦,
可以履霜?
掺掺女手,(韩掺作纤。)
可以缝裳?
要之襋之,
好人服之。
(霜、裳,阳部。襋、服,支部。)
好人提提,(鲁提作媞。)
宛然左辟,(三家然作如;辟
佩其象揥。作僻。)
维是褊心,(鲁维作惟。)
是以为刺。
(辟、揥、刺,支部。)
〔译文〕
葛草鞋子穿在脚上,能够过冬踏冰雪。纤纤细手啊,能够缝制好衣裳。缝好衣袖缝好衣领,请那美人来试穿。
美人不理不睬装模作样,扭转身子避到旁边。象牙的钗子戴在头上,她却是一个心地偏狭的人。为此我写诗来刺刺她。
〔评介〕
《葛屦》两章,一章六句,一章五句。这是讽刺“好人”心胸狭窄的诗。《诗序》说:“葛屦,刺褊也。魏地狭隘,其民机巧趋利,其君俭啬褊急,而无德以将之。”后人多从此说,朱熹的《诗集传》也认为“魏地狭隘,其俗俭啬而褊急。故以葛屦履霜起兴,而刺其使女缝裳,又使治其要襋而遂服之也。此诗疑即缝裳之女所作。”魏地狭隘,其俗俭啬褊急,据史料记载,这些都是事实,但是这些并不是“刺褊”的主要原因。王先谦的《集疏》说是“今以葛屦履霜,则是俭不中礼,故刺其褊。”此说亦不准确。
关于“刺褊”一说,还是方玉润讲得清楚:“俭,美德也,何可刺?然俭之过则必至于啬,啬之过则必至于褊,今不惟啬而又褊矣,故可刺。”他在《诗经原始》中还说:“诗言本自分明,而《序》与《传》乃混而释之,致启后人疑议。此不善说《诗》者过也。夫履霜以葛屦,缝裳以女手,若在士庶之家,亦何足异?惟以象揥之好人为而服之,则未免近于趋利,下与民同,其规模狭隘固不必言,而心术之鄙陋为何如哉?故俭亦当有节焉,乃为贵耳。”缝衣的女子受冻,还穿了破葛鞋踏霜,不缝衣的所谓好人却有人给她缝好衣服保暖。当好人安然走过来时,缝衣女子还得很委曲而顺从地让路。这就引起了诗人的无限愤怒,所以诗篇最后两句以诗人主观的口气说:正因为这个“好人”心地褊狭,所以作一首诗来讽刺讽刺她。
陈子展对《诗序》、郑《笺》的一些说法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还是很有道理的。他说:“我以为依毛、郑所说,即使这女子是未满三月还未庙见的新妇,他的男人使她缝衣也好,缝裳也好,这算什么过俭,谋利,吝啬,褊心?固然,把诗里的好人解释为大人,作为统治阶级作为贵族看,也勉强可以这么说。可是这缝衣女子明明是穿了葛鞋踏霜挨冻的贫穷女子,阶级悬隔,不是可以做好人新妇的呀!从前解诗的人凭什么知道她是属于贵族男子的未满三月的新妇?单凭‘女手’二字作文章,解作未成为妇,不执妇功之女,怎像现在我们解作用手劳动的女子来得确切呀?”(《国风选译》)。这里也依陈子展录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里关于《葛屦》一诗的话给读者参考:“这些‘燕燕居息,出入风议’的坐食阶级,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是我们‘惨惨劬劳,靡事不为’的奴隶们做的。我们自己‘无衣无褐’,而使他们冬暖夏凉,我们真是把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吗?哼!”
今人多从余冠英先生的看法,认为这是一首刺“褊心”的诗。第一章是写缝衣女缝好衣裳请“好人”试穿。诗中“缝裳”的女子似指婢妾,“好人”似指贵族家庭中的嫡妻。姚际恒《诗经通论》说好人“犹美人,指夫人也。”意同。“纠纠葛屦,可以履霜”,葛屦本是夏天穿的,可是秋冬还要穿着它,一方面说明缝衣女地位低下,一方面也说明做工精致,不透寒气(依闻一多、余冠英说)。三、四句写缝衣女的手虽纤细,却能缝制衣裳(马瑞辰说包括上衣在内,不专指下裙)。五、六两句中“要”同“䙅”,“襋”为衣领,这两个字是名词动用,是说一手提着衣樱,一手拿着衣领,请“好人”穿(依闻一多说)。
第二章写“好人”心地褊狭,十分傲慢。首句的“提提”同“媞媞”,形容嫡妻安舒并且神气十足满不在乎的样子。第二句的“辟”通“避”,描述婢妾屈身躲闪的样子。第三句依余冠英说:“妾请嫡试新装,嫡扭转腰身,戴她的象牙搔头,故意不加理睬。”(《诗经选》)。最后两句便是直言不讳地说这个“好人”心地褊狭,所以写诗来讽刺她。
本诗的作者或许是众妾之一,或许就是缝裳之女。在贵族家庭里,这两种人的地位都是低下的。她们每天都是起早贪晚辛辛苦苦地“为他人作嫁衣裳”,自己却在深秋甚至严冬也还穿着破草鞋。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瘦削不堪,可见他们被主子欺压到何种程度。他们对那些不劳而获的奴隶主贵族是切齿痛恨的,于是便唱歌讽刺那些寄生虫。
诗中运用了对比的表现手法,描写了社会上两种人的不同生活:第一节写婢妾不仅受物质、身体上的压迫,还得受精神上的奴役,不得不对贵夫人忍气吞声,恭恭敬敬。第二节写贵夫人衣饰华贵,态度傲慢,心地褊狭。一方面是缝衣者贱且苦,另一方面是试衣者贵且乐,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作者也善于进行细节描写:“好人提提,宛然左辟,佩其象揥。”这三句的意思是说那个杨柳细腰的美人太任性,一扭腰儿转向里边,去戴她的象牙发钗不把别人搭理。通过这个细节描写,一个十分傲慢,心胸狭窄的贵妇人形象便跃然纸上。
“诗言志”是我国古代诗论的“开山的纲领”。所谓“言志”,就是反映社会现实,表达思想感情,抒发诗人情怀。本诗所描写的缝衣女艰辛生活及其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就是周代社会生活的一个缩影。诗人以讽刺的笔调揭露了这一不平的社会现象,表现了诗人对缝衣女的深切同情和对“好人”的无比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