芃芃棫朴,薪之槱之。济济辟王,左右趣之。
济济辟王,左右奉璋。奉璋峨峨,髦士攸宜。
淠彼泾舟,烝徒楫之。周王于迈,大师及之。
倬彼云汉,为章于天。周王寿考,遐不作人?
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纲纪四方。
周文王时代,周人内修正德,外结友邻,到殷末,逐渐沿黄河向东扩张,成为威胁殷商的劲敌。这首诗所表现的历史背景,正是文王攻打商的侯国崇之前的一次郊祭。(古代天子每将兴师征伐,总要先效祭以告天,求得上苍保佑)。
这首诗可以分作前后两大部分来阅读。从开篇至第三节为第一部分。这之中又可分两小段,第一、第二两节为一段,第三节为另一段。这样读起来,则层次分明,条理清楚。
从内容上讲,第一部分里的第一段是一幅完整的祭天图画。那熊熊燃烧的棫朴,那左右侍奉的群臣,还有威严虔诚的周文王都栩栩如生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两节之间有自然的承接关系,互相交织,难以分开。第一节的“济济辟王,左右趣之”已延伸到第二节的开头,“济济辟王,左右奉璋。”这是颇见作者匠心的地方。他准确地抓住并成功地运用了文王和群臣列队走向祭坛在时间上的连续性和整一性的特点,既使人感到祭神活动在继续进行,又让人看到更多的细节,(左右群臣趋跟齐王,手中恭敬地捧着玉酒壶。)
就象电影蒙太奇一样,第一段完成了文王祭天的画面后,镜头又立即对准了文王出征登程的情景(第二段)。但见轻舟奔驰,众臂摇浆,一片排山倒海之势。在这短短的四句中,前两句属地道的写景状物文字,而下面两句则流露出作者的评价和些许豪迈慷慨之情。从艺术上讲,这“周王于迈,六师及之”远不及前两句那么形象和生动。
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指出,“皎日嘒星,一言穷理;参差沃若,两字穷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我想,若以“两字穷形”、“情貌无遗”来形容“淠(音譬)彼泾舟,烝徒楫之”之于征途情形的描绘是不为过的。
应该指出,《诗经》文字表达上的精纯独到,绝不是象后世文人“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须”那样,生造硬设出来的。它取自于劳动人民对事物的细致观察和口语的自然,所以才如此干净利索,毫无扭捏造作的痕迹。
值得注意的是,《棫朴》的第二部分,也就是第四第五两节。它们与上文来了一个急转折。照我们看来,这部分甚或完全可以另外做一首诗,也不失其艺术上的独立性。但从整个《棫朴》前后两部分考察,把它们放在一处也还是有意义的。我们不妨这样理解:诗人感受到周人事业的蓬勃发展,方兴未艾,由祭坛出征的宏伟场面,不禁联想到祖国的前途和未来,于是,他陡发感慨,希望文王造就新人、勤奋治国,。纲纪四方”。也就是说,从宏观上分析,第二部分可以看成是由第一部分引发的抒情和议论。而它在结构上的特点,则是波澜起伏,百转而回,看似山穷水尽,转眼又是柳暗花明的美妙镜界。
具体而言,诗人在最后两节的开头,运用比兴手法,由宇宙之漫漫,星汉之灿烂,联想到文王的事业,必须后继有人,代代相传;由金玉之丽质,雕琢之精美,想到文王必须再接再励、艰苦玉成。这就使抽象的议论有了形象的依托,仿佛理到此处,脱口而出,避免了那种空洞的说教气。
《诗经》的创作方法对后世许多作家诗人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如果拿《棫朴》的第二部分与伟大浪漫主义诗人屈原的《离骚》作点比较,那就可以帮助我们更深入地理解它的艺术成就。《棫朴》最后两节,用银河、星空的浩瀚来引发文王事业的宏伟,这两者之间看似分别是不同的客体,而实际上仍有内容上的相通之处,即两者的伟大。但是《棫朴》只有这后一部分运用了比兴手法,而屈原的《离骚》则在长篇巨制中以系统的一个接一个的比兴表现了它的内容。可以说,比兴手法只是到了《离骚》才达到了它的顶峰。屈原把自己比作女子,由此出发,以男女关系比君臣关系,以众女妒美比群小嫉贤,等等。这与《诗经》中的比兴往往只是一首诗中的片断相比是很大的进步。另外,《棫朴》后一部分,用以比喻和起兴的事物终究不如屈原《离骚》那么贴切自然,未免生硬和牵强。《离骚》中“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芳与泽其杂糅兮,惟昭质其犹未兮。”诗人以巍峨长冠象征自己的美好品德,把高贵峻洁的人格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些都是我们在读《诗经》时应该加以仔细品味的。
汉人毛苌在《毛诗序》里指出,“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就是说,《诗经》里《雅》诗部分,是用以匡正时弊,论说先王政治兴衰替代的原因的。根据这个观点,我们来看《棫朴》这首诗,毛苌的意见是可以讨论的。以当时周人的认识水平,特别是周人的神支配一切的宇宙观来看,周文王取得天下是靠了神的辅佑,靠他对神灵的礼仪和恭敬,这是错误的。我们应当随时注意剔除《诗经》中的神秘主义、宿命论成分。但是,就《棫朴》匡正时弊,议论得失以及它对后世所可能产生的影响看,毛苌的见解是有合理的地方的。作者的那些发问,“周王寿考,遐不作人?”“勉勉我王,纲纪四方”,确乎对后世的统治者,对后世的社会政治有一定的“教化”意义,可以为统治阶级提供一些经验教训,这也就是该诗议论先王政治废兴的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