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例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这是一首描写月下怀念美人的爱情诗,表现了青年男子对所爱慕的女性的崇高赞美和热烈的追求,这种追求是对幸福生活的憧憬,情操是高尚的。
在艺术上,这首诗也有它的特色。郑振铎说:“《陈风》里,情诗虽不多,却都是很好的。象《月出》与《东门之杨》,其情调的幽隽可爱,大似在朦胧的黄昏光中,听凡珴令的独奏,又如在月光皎白的夏夜,听长笛的曼奏”(《插图本中国文学史》)。诗歌是语言艺术,这首形象极为单纯的小诗为什么能够收到如此美妙的音乐效果呢?为什么能够给人这样美的艺术享受呢?原因可能很多,但主要有两点:、
(一)纯真的爱情充满着幻想和情趣,它跟美妙的音乐一样令人陶醉,因此,人们常常把爱情和音乐联系起来,英国诗人汤姆逊在《葡萄树》诗中唱道:“音乐就是爱情的酒浆,爱情的欢乐就是歌唱。”
(二)这首抒情诗以它优美的旋律和幽深而阔大的意境,构成了诗的“缨隽可爱”的情调,有鉴赏能力的人是能从中体味出余味无穷的爱情之音的。让我们从研究其意境入手,去聆听这支优美动人的“小夜曲”吧!
大自然的景物中,月亮是富有浪漫色彩而令人喜爱的。每当流霞西逝,月亮就冉冉升起,用它的柔和之光,给人们带来了良辰美景。它圆润而晶莹地高悬夜空,又是那么令人神往,人们为它编织了许许多多美丽的神话。诗人以他的敏锐的审美知觉,捕捉了大自然这一美景,在诗的开头,就给人们描绘出一个开阔而空灵的画面:“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如果说,“月出皎兮”是个远镜头的话,那么“佼人僚兮”则是一个近镜头了。那么,它们之间构成一个什么关系呢?郑玄笺云:“喻妇人有美色之白皙”,是的,用皎洁的明月比喻心爱的姑娘的肤色,不活画出一个“肤如凝脂”般的美人吗??然而,我们不能单纯地从“比”的角度去理解,还应该从意境的构成上去把握。诗人有意地把美人安排在月光下,月光和美人相互映衬,俊美的秀容融入清辉的月色之中,使美人增加一层神秘感,具有一种朦胧状态的美。浙江有个民谚:“月光下看老婆,越看越漂亮;露水里看庄稼,越看越喜欢。”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拜论有首咏威莫特·霍顿夫人的诗,叫《她走在美的光影里》,也是把威莫物·霍顿夫人放在月光下加以赞美的。
她走在美的光影里,好像
无云的夜空,繁星闪烁;
明与暗的最美的形相,
交会于她的容颜和眼波,
融成一片恬淡的清光——
浓艳的白天得不到的恩泽。
多一道阴影,少一缕光芒,
都会损害那难言的优美;
美在她绺绺黑发上飘荡,
在她的腮颊上洒布柔浑;
愉悦的思想在那儿颂扬,
这神圣寓所的纯洁,高贵。
…………
拜伦这首诗可以作为《月出》的最好注脚。
在《诗经》中写女性美的诗篇较多,手法大致有三种,一种是采用工笔画的手法,对美人加以细腻的描绘,《卫风·硕人》中刻画卫庄姜的美就是一个很好的代表;一种是女性全不露面,全用侧面描写的手法加以烘托,《秦风·蒹葭》是最好的代表;第三种可用《月出》作代表,它把美人放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之中,让美人在明月清辉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美丽动人,这种构成立体的画面,构成一个意境的表现手法,可以说是最早的也是真正的空间艺术。其作用是不可低估的。
艺术的生命,美的秘密,意象的形成,都在于用有限的具体形象去表现无限的丰富的生活内容。诗中作为意象的明月,具有多边性,它可以激发人们的丰富的联想,从而得到美的享受。例如说:
高悬天际的明月是玲珑透澈而澄清的,因而我们可以联想到,姑娘之所以值得爱慕与追求,不仅有如花似月的美貌,还在于有明月般纯洁的心灵。英国诗人彭斯在《简,倒不是你那张漂高的脸庞》一诗中写道:“尽管你外貌令人喜悦,你的心灵却格外可爱。”他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高悬天际的明月是那样高不可攀,因而我们还可以作这样的联想。心爱的姑娘虽然那么好,但却象天上的明月一样可望而不可即。诗中所表现出来的动人心魄的哀伤,其根本原因就在这里。郑玄在笺释“劳心悄兮”时说:“思而不见则忧”正深刻地揭示出其内在的关联。当然,诗中写了美人可望而不可即,不光停留在用明月作比上,还在于采用了“幻想虚神着笔”(陈子展《诗经直解》语)描绘出美人仙姿摇曳,若隐若现的身影,它与朦胧的月色一起构成一个迷离缥缈的具有神秘色彩的境界。这种境界的形成与美人可望而不可即和诗人对月怀想从而产生的幻觉有关。这种写法确实更富有诗情画意,而且更增加思念和爱慕之情。诗中的结句所表现出来的痛苦和忧伤也有了感情上的着落。清人陈启源说:“夫悦之必求之,然惟可见而不可求,则慕悦益至。”(《毛诗稽古篇·附录》)正深刻地揭示出这首诗的奥秘。曹植《洛神赋》中写洛神的出现,写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体态,以及可望而不可即的行踪,都是从这里演化而来的。所以方玉润《诗经原始》说:“且从男意虚想活现出一月下美人,并非实遇,盖巫山、洛水之滥觞也。”指出了宋玉《神女赋》、曹植《洛神赋》与《月出》之间的渊源关系,是很有艺术见地的。
《诗经》中的风诗属于谣歌,大多以直吐心曲、古朴浑厚见长,象《月出》这样意象、情趣和音律达到如此和谐统一的作品,实不多见。陆侃如《中国诗史》称誉它为“《陈风》中的杰作”,是受之无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