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出其东门,
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
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
聊乐我员。(韩员作魂。)
(门、云、存、巾、员,文部。)
出其闉阇,
有女如荼。
虽则如荼,
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
聊可与娱。
(阇、荼、且、蘆、娱,鱼部。)
〔译文〕
我走出东城门,美丽的姑娘就像彩云一样多。虽然像彩云一样多,却不是我的意中人。只有那穿白上装、头缠淡绿头巾的姑娘,才是我所爱的人。
我漫步走出外城门,漂亮姑娘像白茅花一样多。虽然像白茅花一样多,却不是我所怀想的人。只有身穿白外褂、头裹绛红巾的姑娘,才是我所喜欢的人。
〔评介〕
《出其东门》二章,章六句。这首诗写一个男子只钟情于一位穷人家的姑娘,尽管其他女子像彩云一样多,像荼花一样美丽,但是都不能打动他的心,表现了他对爱情的专贞。
《诗序》说:“《出其东门》,闵乱也。公子五争,兵革不息,男女相弃,民人思保其室家焉。”这又扯到“诗教”上去了。后人多不从此说。朱熹在《诗集传》中说:“人见淫奔之女而作此诗。以为此女虽美且众,而非我思之所存,不如己之室家,虽贫且陋,而聊可自乐也。是时淫风大行,而其间乃有如此之人,亦可谓能自好而不为习俗所移矣。羞恶之心,人皆有之,岂不信哉。”他对本诗的中心内容说得很清楚了,只是“郑声淫”“郑俗淫乱”在朱老夫子的思想中根深蒂固,在他的眼中,郑国的女子不为“淫奔之女”者太少了。这未免过于偏颇。王先谦在《诗三家义集疏》中说此诗“乃贤士道所见以刺时,而自明其志也。”为什么这样说,王先谦再没有往下讲。清人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驳斥了《诗序》,他认为此诗绝无“闵乱”之意。他说:“郑国春月,士女出游,士人见之,自言无所系思,而室家聊可与娱乐也。男固贞矣,女不必淫。以‘如云’‘如荼’之女而皆谓之淫,罪过罪过,人熟无母、妻、女哉!”是的,如果把所有的女人都看作是“淫女”,世间哪里还有什么清白?
清人方玉润既不赞同《诗序》“闵乱”之说,也不同意朱熹的“淫奔”之说。他认为本篇是“不慕非礼色也。”他在《诗经原始》中说:“然诗方细咏太平游览,绝无干戈扰攘、男奔女窜气象。《序》言无当于经固已。《集传》云:‘人见淫奔之女而作此诗。’是以‘如云’、‘如荼’之女尽属淫奔,亦岂可哉?晦翁释《诗》,随口而道,并未暇思,于此可见。此诗亦贫士风流自赏,不屑与人寻芳逐艳。一旦出游,睹此繁华,不觉有慨于心:以为人生自有伉俪,虽荆钗布裙自足为乐,何必妖娆艳冶,徒乱人心乎?故东门一游,女则如云,而又如荼,终无一人,系我心怀,岂矫情乎?色不可以非礼动耳。心为色动,且出非礼,则将无所止。诗固知足,亦善自防哉。”方玉润的这种看法比较实际贴切,后人多从此说。
全诗共两章。第一章,“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东门”,是郑国游人云集的地方。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郑城西南门为溱洧二水所经,故以东门为游人所集。”“如云”,美且众也。(用朱熹说)“缟衣綦巾”和下一章的“缟衣茹蘆”均依衣饰之特征以代称其人。这类借代的修辞方法,在《诗经》里不乏其例。如《桧风·羔裘》:“羔裘逍遥,狐裘以朝。”羊羔皮袍和狐狸皮袍是不能逍遥游宴和举行早朝的,显然是皮袍称代穿着皮袍的人。《诗经》中也有以其他典型事物称代其人的。《郑风·叔于田》:“叔于狩,巷无饮酒。”以“饮酒”称代“饮酒的人”。《卫风·氓》:“不见复关,泣涕涟涟。”以“复关”称代“氓”。《诗经》中的这种称代手法的成功运用,给后代文学创作提供了可贵的经验。唐诗宋词,明清小说,不少作品都因巧妙地运用了这种称代手法而使作品活泼多样,生动形象。“员”,孔颖达《正义》:“云、员古今字,语助词也。”但《韩诗》“员”作“魂”,指精神,亦通。这一章是说“我走出东边的城门,看见那里的姑娘就像彩云一样多。虽然如此,她们都不是我所想念的人,只有身穿素衣的姑娘才是我所爱的人。”尽管“室家”女人衣着不美丽,但是在小伙子心目中,这个女人是最美丽的最可爱的。
本诗的第二章,“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蘆,聊可与娱。”“闉”,曲城也。“阇”,城台也。“茹藘”,可以染绛,故以名衣服之色。(用朱熹说)“荼”,茅花,轻白可爱。马瑞辰《通释》:“出其闉阇谓出此曲城重门。”这一章的意思是:“我从曲折的城楼走出,看见那些姑娘长得像茅花一样漂亮。尽管如此,她们都不是我所想念的人。只有那位身穿土布红衣服的姑娘才是我心上的人。”本诗也是重章叠唱。反复咏唱,更能表现出男子对爱情的专注。这位男子汉在东门外的反复表白,也更能揭示出古代人民坦荡纯贞的生活情操。
本诗可谓“直陈其事”,明白如话。但是有景有情,情景交融。“看似寻常最奇崛”,回味无穷好喜人。一位坦诚憨厚淳朴可爱的小伙子就好像站在我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