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诗言志”。诗人的思想的和倾向必然要受到社会政治的制约。由于诗人社会地位和自身条件的不同,他们所“言”之“志”的内容也就各不相同,但是概括起来,不外“美”和“刺”两类,即对社会政治和现实生活的歌颂和暴露。《甘棠》是一首颂诗,颂的是召伯甘棠树下听讼决狱的事。
文艺作品对社会政治和现实生活的反映,不可能情貌无遗,点滴不漏,必须有所取舍。如果说生活象一棵大树,艺术只是摘其一叶。艺术家总是选用最富特征性的事物或最富色孕性的瞬间来概括丰富、复杂和生活内容,这叫“万取一收”。屈原写《离骚》正是这样:“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甘棠》的作者“美召伯”也正是这样,选取了召伯甘棠树下听讼断狱这一极富色孕性的典型事例来表现召伯“公正无私”的。
甘棠即杜梨,又名棠梨,因其枝干高大,古代赏植于社前,又称之为社木,社是古代听讼断狱的场所。诗以“甘棠”为题目,这个“甘”字无疑是倾注了作者的感情的。甘,美也,果味酸甜鲜美,以喻召伯的恩泽,“召伯听政,泽被召南”的意思。
全诗三章,每章三句。诗的大意是这样的:“蔽芾甘棠,勿翦勿伐。”蔽芾,双声形容词,旧注“叶始生貌”,叶始生则欣欣向荣,生机勃勃,近人多解作“树木茂盛”。枝叶茂盛的甘棠树,不要剪它,不要把它砍伤。二三两章采用复沓形式来强化诗的感情,每章只换一字,“伐”换为“败(毁坏)”、“拜(攀扒)”,三个动词,均指伤害甘棠树,但程度不同,一个比一个轻。清人方玉润说:“他诗炼字,一层深一层,此诗一层轻一层,以轻而愈见珍重耳。”(《诗经原始》)程度上步步递降,感情上层层深化,这是层递修辞格的妙用。为什么这甘棠树值得如此珍重?“召伯所茇(居住)”,“召伯所憩”,“召伯所说(驻车休息),因为召伯曾在这甘棠树下的草舍居住,休息。“召伯循行南国……或舍甘棠之下,其后人思其德,故爱其树而不忍伤也。”(朱熹《诗集传》)睹物思人,思人爱物。古人如此,今人也是如此,这不仅仅是为了发思古之幽情而已。
据《史记·燕召公世家》记载:“召公之治西方,甚得兆民和。召公巡行乡邑,有棠树,决狱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怀棠树不敢伐,哥(歌)咏之,作《甘棠》之诗。”关于甘棠传说的故事,古今学者们众说纷纭。有的认为司马迁的记载不可靠,“皆无听讼之说,史公妄耳”(《史记会注考证》);有的认为史公不妄,听讼决狱之“召伯”乃成王时之“召公”,即文王之庶子姬奭,与周公旦分陕而治,政绩垂于后世;有的认为《甘棠》中的“召伯”是宣王时人,即《诗经·大雅·江汉》篇中征淮夷的那位召穆公虎,与成王时之召公实系二人。历史真相究竟如何,这里不作历史考辨。《诗经》有关诸篇,尤其是《甘棠》篇言之凿凿,召伯确有其人。另据清光绪朝所编《湖南通志·纪闻》载:“甘棠渡在邵阳县东南,相传为召伯听政之地。万历间,杨给事廷兰,谓棠树之株,明初犹存,下可坐数十人。”(转引自陈子展《诗经直解》)据此则召伯棠下听讼的传说确有其事,而且在民间流传了两千多年。处在社会底层,受侮辱,受损害,但又赴诉无门的劳动者希望出现“清官”,公正无私,为政清廉,虽然这仅仅是一种幻想。但这正是奴隶社会、封建社会黑暗统治的一种曲折反映。
列宁说:“每种民族文化中,都有两种民族文化。”(《关于民族问题的批评意见》)这两种文化又往往互相影响,互相渗透。在《诗经》中,既可能反映劳动群众的思想感情,又可能反映奴隶主、封建领主的思想感情。《甘棠》篇的作者也许不是奴隶,而是奴隶主。但是作者的原意是一回事,读者的理解可能是另一回事。作者写《甘棠》是为了“美召伯”,即自我美化;奴隶们、农民们传颂召伯,那是一种愿望,一种幻想,一种期待。人总是在希望中生活的。
《甘棠》,短短三十六字,反映的却是这样一种复杂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