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鸿雁于飞,
肃肃其羽。
之子于征,
劬劳于野。
爰及矜人,
哀此鳏寡。
(羽、野、寡,鱼部。)
鸿雁于飞,
集于中泽。
之子于垣,
百堵皆作。
虽则劬劳,
其究安宅?
(泽、作、宅,鱼部。)
鸿雁于飞,
哀鸣嗷嗷。
维此哲人,
谓我劬劳;
维彼愚人,
谓我宣骄。
(嗷、劳、骄,宵部。)
〔译文〕
大雁飞向远方,振动翅羽沙沙地响。这些服役的人就要远行,在旷野上辛苦劳作。劳役加给穷苦的人们,要数鳏寡者最可怜。
大雁飞向远方,缓缓落在湖中歇息。这些服役的人去筑城墙,一时筑起百堵墙。虽然忙碌辛苦,可自己究竟在何处安身?
大雁飞向远方,发出凄切的哀鸣。只有明白人,才说我们辛苦劳累,那些愚昧昏庸的人,却说我们骄傲、放纵。
〔评介〕
《鸿雁》三章,章六句。关于此诗的主旨和作者,历代研究者的分歧很大。《诗序》云:“《鸿雁》,美宣王也。万民离散,不安其居,而能劳来、还定、安集之,至于矜寡无不得其所焉。”严粲则认为是“流民美使臣之诗”(《诗辑》)。而朱熹说此诗是流民歌咏其“虽劳苦而终获安定也”(《诗集传》)。与此相关,诗的作者亦自不同,《诗序》断定为朝廷官员,严粲、朱熹则认定为流民。今人多认为,这是一首役夫倾述苦难生活的悲歌,是“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一类现实性很强的作品。我们赞同这种观点。
第一章首句以“鸿雁于飞,肃肃其羽”起兴,从振翅高飞的鸿雁,引出远去服役的人们:“之子于征,劬劳于野”。“之子”,指这些服役的人们,旧注释为“使臣”,不妥。如此处“之子”释为“使臣”,则与后句“哀此鳏寡”之“鳏寡”了不相干,而解作“服役的人们”,则“鳏寡”者正属“之子”中最悲苦、最可怜者,前后诗意贯通,较为恰切。第二章写服役的人们筑城墙,“百堵皆作”。然而,“虽则劬劳,其究安宅?”其中“其究安宅”一句的训释最为关键。“究”,终。“安”,何,什么地方。“宅”,居。前人多把“安”解为安居之“安”,与诗意相违,故不取。“虽则”两句,意谓我们(役夫)辛辛苦苦地修筑一堵堵墙、盖起一幢幢房,可自身究竟住在何处呢?这实际上是被奴役的劳动者的不平之音、反抗之声。第三章斥责“愚人”——剥削者:“维彼愚人,谓我宣骄。”宣,骄奢。《经义述闻》:“宣骄与劬劳相对为文。劬亦劳也,宣亦骄也。……宣为侈大之意,宣骄犹言骄奢,谓我宣示其骄也。”“维彼”两句意谓:只有那些愚蠢昏昧的人说我们骄纵。把剥削者称为“愚人”,流露出役夫对现实社会的强烈不满,具有深刻的批判意义。
诗中比兴手法的运用巧妙而生动。鸿雁为候鸟,每当秋季,成群结队地飞往南方。诗中每章首句皆以“鸿雁于飞”发端,一、二章以鸿雁肃羽,兴“之子于征”,以鸿雁集泽,兴“之子于垣”,十分自然贴切。第三章以鸿雁哀鸣,兴“之子之呼号索食”(陈子展《诗经直解》卷十八)。此“兴”中有“比”,远非纯粹之起兴。那“哀鸣嗷嗷”的鸿雁正是苦不堪言的役夫们的化身。朱熹谓“以鸿雁哀鸣自比”(《诗集传》),是颇有见地的。后世常以“哀鸿”称代无家可归的贫苦百姓,正是对此诗兴而有比的认同。此外,“劬劳”一词在诗中频频出现,首章“之子于征,劬劳于野”,二章“虽则劬劳,其究安宅”,三章“维此哲人,谓我劬劳”,这是民歌重章复沓手法的灵活运用,深化了役夫们倾述苦难生活的中心意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