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风发兮,① 风儿发发响呀,
匪车偈兮。② 车儿飞一样呀。
顾瞻周道, 回头瞻望大道,
中心怛兮!③ 心中多凄凉呀!
匪风飘兮, 风儿打着旋呀,
匪车嘌兮。④ 车儿快快赶呀。
顾瞻周道, 回首瞻望大道,
中心吊兮! 心中多凄惨呀。
谁能亨鱼?⑤ 谁有能耐烹鱼?
溉之釜鬵。⑥ 为他洗锅我愿。
谁将西归, 谁要回转西方。
怀之好音。⑦ 传语捎个平安。
【注】①匪:彼。发:发发,风声。②偈(jie):偈偈,疾驰貌。③怛(da):悲伤。④嘌(piao):轻疾貌。⑤亨:通烹。⑥鬵(xin):大锅。⑦怀:送。
诗经中不少作品本缘事而发,但表现上只系于抒情,而不及史实。力求其具体情事,便成了后儒说诗的义务,其间创获甚多,失误也不少。现代研究者颇有趋向于就诗的本文立言。将诗意说得宽泛而概略,如《匪风》,只说是旅客思乡之作,对旅客的具体身份则不予考究,这样做固然避免了前人穿凿之弊,但也不无遗憾,那便是某些特定环境下产生的作品,其特殊的情味难于阐明,有隔靴搔痒之嫌。看来实事求是探明本事,对于解诗还是必要的。《匪风》一诗,诗序认为是“(桧)国小政乱,忧及祸难,而思周道焉”,方玉润概括为“伤周道不能复桧”,于诗之本文,信而有征。因此诗中人非一般的游子,而是周室东迁,桧逼于郑的形势下,逃难于大路的桧国士大夫一流人物。汉王吉《上昌邑王疏》所说:“东迁之初,士大夫各以车马载其孥贿疾驱而至。小国实偪处此,何以安存?故诗人忧之。”便是针对此诗而言的。
即使无风的情况下,车子飞跑,也会四轮生风。何况一路上风吹得很厉害。“匪风发兮,匪车偈兮”,风与车辅存:风疾适见车快,车快益觉风疾。车辚辚,风萧萧,作用在行人心理上,是什么滋味呢?须知这不是乘车兜风去,而是流徙避难呢。坐在颠狂飞驰的车中,回看尘土飞扬的大道,故园越离越远,前程渺茫难卜,诗中人怎能不“中心怛兮”!诗的前两章是联吟,易辞申意,重复中有新的感伤。“匪风飘兮,匪车嘌兮”,风旋起来了,车转得更轻疾了,人更感到“行迈靡靡,中心摇摇”了。心中之伤由“怛”而“吊”,当有层次上的加深。方玉润云:“桧当国破家亡,人民离散,转徙无常,欲住无家,欲逃何往?所谓中心惨怛,妻孥相吊时也。……行之偈也,漂摇难安。此何如景况平,果谁为之咎也?非周辙之东不至此。”所以诗中“周道”含义是双关的。一方面就诗中意象而言,这是指大道,《诗经》中屡见;另一方面就诗之涵义言,又隐射王道,即文武之道。这就直接关联到第三章的“烹鱼”之喻,它显然与一般以鱼象征性爱的用法不同,因为这诗无关爱情,不必硬往上面扯;这个比喻与治国之道攸关,使我们联想到孟子“治大国若烹小鲜”那个说法。“谁能亨鱼?溉之釜鬵”,质言之等于说:谁能复兴周道,再振王纲,使我小国无危亡之苦,我将举双手赞成,且助以一臂之力。出以比兴。便觉含蓄。有了这个飘飘然的想法,诗人由此又生一念,希望眼前出现一个西归的人,替他向家乡捎个好信。当然,第三章这个光明的尾巴只是存在于诗人的幻想之中,是望梅止渴的表现。既然眼前无此西归的人,天下也没有诞生重整河山的贤圣,一路上他的心儿还不免继续“怛兮”“吊兮”。
此诗第三章构思绝妙。余冠英先生曾以为与岑参《逢入京使》意境相似,那首唐诗写道:“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两诗都有故乡之恋,且结尾都写到捎报平安,可说是不谋而合。然而,那怀着“功名只向马上取”的唐代投笔之士,尽管难舍家园,却是自觉远征,目的明确,前景乐观,诗末洋溢一片豪情。就这方面而言,两诗又不可同日而语。《匪风》中那桧国流亡者,其希望多么渺茫,而心情又是多么凄恻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