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维夏,六月徂署。先祖匪人,胡宁忍予。
秋日凄凄,百卉具腓。乱离瘼矣,爰其适归。
冬日烈烈,飘风发发,民莫心谷,我独何害。
山有嘉卉,侯栗侯梅。废为残贼,莫知其尤。
相彼泉水,载清载浊,我日构祸,曷云能谷。
滔滔江汉,南国之纪。尽瘁以仕,宁莫我有。
匪鹑匪鸢,翰飞戾天。匪鳣匪鲔,潜逃于渊。
山有蕨薇,隰有杞桋。君子作歌,谁以告哀。
《汉书·礼乐志》云:“周道始缺,怨刺之诗起。”这些怨刺诗大都保存在《诗经》里。细别起来,《诗经》中的怨刺诗可分为二类:一类是直刺当时时政,笔锋所指,对准黑暗昏昧的社会现实;一类是感叹自己悲惨遭遇,抒发心中郁抑难伸之情。《四月》即属后者中的名篇。
《四月》的作者,自古以来多有争论,当以朱善所言为是“以诗考之,由夏而秋,由秋而冬,则见其经历之久。由西周而南国,由丰镐而江汉,则见其跋涉之远,此行役之证也。先祖匪人,胡宁忍予?则无所归咎之辞。乱离瘼矣,爰其适归,则无所逃避之辞,此忧乱之证也。专以为行役,则先祖匪人之怨,其辞过于深,专以为忧乱,则滔滔江汉之咏,其辞过于远。然则是诗也,盖大夫行役而忧时之乱,惧及其祸之辞也。”(《诗解颐》)此诗反映了作者虽黾勉从公,没日没夜的操劳,却遭小人陷害,被逐南行,远窜于荒山野岭,滔滔江汉之间,有家难归,走投无路的悲惨遭遇,从侧面反映了当时社会现实。
《四月》在写法上颇具特色。诗人以南迁时序更替变化为经,以南迁沿途所见景物为纬,精心编织出一幅“贤臣远窜图”,淋漓尽致地倾泻了心中的感情。如一二三段,诗人即采取感时序而忧乱离的方法。“四月维夏,六月徂暑”,“秋日凄凄,百卉俱腓”,“冬日烈烈,飘风发发”。诗人离开家乡,踽踽前行,由酷热难当的夏天到凄凉萧瑟的秋天,再到天寒地冻的冬天,季节迭更,时光流逝,路途越走越远,“爰其适归?”何处是尽头呢?真是一步一泪,一步一血!诗人发出深深的叹息,开始怨天尤人了。“民莫不谷,我独何害?”,人们生活那么好,怎么独独我受害远离家乡?他恨自己不是鹰、雕,能够直冲云霄施展抱负;恨自己不是鲤、鲔,可以躲进深水中自在逍遥。甚至,他把这一切归咎於祖先:“先祖匪人,胡宁忍予?”言辞愤激,充满了去国离乡,忧乱惧祸的悲苦、郁抑感情。
在南迁途中,随着不同地点,不同季节的变化,诗人看到了许多不同的景物,他把这些景物写进自己诗中,并和自己的感情融合在一起,,使之成为心中感情表达的载体。所谓“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王夫之《薑斋诗话》)这些景物中,有些本身就能引起人们悲凉、忧郁的感情。如“秋日凄凄,百卉俱腓”、“冬日烈烈,飘风发发”,即如此。秋风萧瑟,草木零落,凄风苦雨,晨霜孤衾,诗人触景生情,忧思无端。当然,诗人笔下也有一些佳景描写,如“山有嘉卉,侯栗维梅”,“山有蕨薇,隰有杞桋”等。繁花似锦,绿草如茵,春光明媚,生意盎然。然而这一切在诗人心中,也只能引起他贤士被放逐的联想,引起他作歌“维以告哀”的冲动。艳丽的景色和凄苦的心情构成强烈的反差。这种借美景抒哀情的方法,更能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以哀景写乐,以乐景写哀,一倍增其哀乐。”(王夫之《薑斋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