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公刘,忠厚我祖好公刘,
匪居匪康。不图安康和享受。
迺埸迺疆,划分疆界治田畴,
迺积迺仓,仓里粮食堆得厚,
迺裹粮。包起干粮备远游。
于橐于囊,大袋小袋都装满,
思辑用光。大家团结光荣久。
弓矢斯张,佩起弓箭执戈矛,
干戈戚扬,盾牌刀斧都拿好,
爰方启行。向着前方开步走。
笃公刘,忠厚我祖好公刘,
于胥斯原。察看豳地谋虑周。
既庶既繁,百姓众多紧跟随,
既顺迺宣,民心归顺舒畅透,
而无永叹。没有叹息不烦忧。
陟则在,忽登山顶远远望,
复降在原。忽下平原细细瞅。
何以舟之?身上佩带什么宝?
维玉及瑶,美玉琼瑶般般有,
鞞琫容刀。鞘口玉饰光彩柔。
笃公刘,忠厚我祖好公刘,
逝彼百泉,沿着溪泉岸边走,
瞻彼溥原。广阔原野漫凝眸。
迺陟南冈,登上高冈放眼量,
乃觏于京。京师美景一望收。
京师之野,京师四野多肥沃,
于时处处,在此建都美无俦,
于时庐旅。快快去把宫室修。
于时言言,又说又笑喜洋洋,
于时语语。又笑又说乐悠悠。
笃公刘,忠厚我祖好公刘,
于京斯依。定都京师立鸿猷。
跄跄济济,群臣侍从威仪盛,
俾筵俾几。赴宴入席错觥筹。
既登乃依,宾主依次安排定,
乃造其曹。先祭猪神求保佑。
执豕于牢,圈里抓猪做佳肴,
酌之用匏。且用瓢儿酌美酒。
食之饮之,酒醉饭饱情绪好,
君之宗之。推选公刘为领袖。
笃公刘,忠厚我祖好公刘,
既溥既长,又宽又长辟地头,
既景迺冈。丈量平原和山丘。
相其阴阳,山南山北测一周,
观其流泉。勘明水源与水流。
其军三单,组织军队分三班,
度其隰原,勘察低地开深沟,
彻田为粮。开荒种粮治田畴。
度其夕阳,再到西山仔细看,
豳居允荒。豳地广大真非旧。
笃公刘,忠厚我祖好公刘,
于豳斯馆。豳地筑宫环境幽。
涉渭为乱,横渡渭水驾木舟,
取厉取锻。砺石锻石任取求。
止基迺理,块块基地治理好,
爰众爰有。民康物阜笑语稠。
夹其皇涧,皇涧两岸人住下,
溯其过涧。面向过涧豁远眸。
止旅迺密,移民定居人稠密,
芮鞫之即。河之两岸再往就。
此篇上承《生民》,下接《緜》,构成了周人史诗的一个系列。《生民》写周人始祖在邰(故址在今陕西武功县境内)从事农业生产,此篇写公刘由邰迁豳(在今陕西旬邑和彬县一带)开疆创业,而《緜》诗则写古公亶父自豳迁居岐下(在今陕西岐县),以及文王继承遗烈,使周之基业得到进一步发展。
公刘,陆德明《经典释文》引《尚书大传》云:“公,爵;刘,名也。”后世多合而称之曰公刘。大约在夏桀之时,后稷的儿子不窋(zhuò)失其职守,自窜于戎狄。不窋生了鞠陶,鞠陶生了公刘。公刘回邰,恢复了后稷所从事的农业,人民逐渐富裕。“乃相土地之宜,而立国于豳之谷焉”(见《豳风》朱熹《集传》)。这首诗就着重记载了公刘迁豳以后开创基业的史实。
诗共六章,每章十句,均以“笃公刘”发端,从这赞叹的语气来看,必是周之后人所作。《诗集传》谓:“旧说召康公以成王将莅政,当戒以民事,故咏公刘之事以告之曰:‘厚者,公刘之于民也!’”若是成王时召康公所作,则约在公元前十一世纪前后,可见公刘的故事在周人中已流传好几代,至此时方整理成文。
诗之首章写公刘出发前的准备。他在邰地划分疆界,领导人民勤劳耕作,将丰收的粮食装进仓库,制成干粮,又一袋一袋包装起来。接着又挽弓带箭,拿起干戈斧钺各种武器,然后浩浩荡荡向豳地进发。以下各章写到达豳地以后的各种举措,他先是到原野上进行勘察,有时登上山顶,有时走在平原,有时察看泉水,有时测量土地。然后开始规划哪里种植,哪里建房,哪里养殖,哪里采石……一切安顿好了,便设宴庆贺,推举首领。首领既定,又组织军队,进行防卫。诗篇将公刘开拓疆土、建立邦国的过程,描绘得清清楚楚,仿佛将读者带进远古时代,观看了一幅先民勤劳朴实的生活图景。
整篇之中,突出地塑造了公刘这位人物形象。他深谋远虑,具有开拓进取的精神。他在邰地从事农业本可以安居乐业,但他“匪居匪康”,不敢安居,仍然相土地之宜,率领人民开辟环境更好的豳地。作为部落之长,他很有组织才能,精通领导艺术。出发之前,他进行了精心的准备,必待兵精粮足而后启行。既到之后,不辞劳苦,勘察地形,规划建设,事无巨细,莫不躬亲。诗云:“陟则在,复降在原。何以舟之?维玉及瑶,鞞琫容刀。”吕祖谦评此节曰:“以如是之佩服,而亲如是之劳苦,斯其所以为厚于民也欤!”(《诗集传》引)他身上佩带着美玉宝石和闪闪发光的刀鞘,登山涉水,亲临第一线,这样具有光辉形象的领导者,自然得到群众的拥护,也自然会得到后世学者的赞扬。
诗中不仅写了作为部落之长的公刘,而且也写了民众,写了公刘与民众之间齐心协力、患难与共的关系。诗云:“思辑用光。”又云:“既庶既繁,既顺迺宣,而无永叹。”是说他们思想上团结一致,行动上紧紧相随,人人心情舒畅,没有一个在困难面前唉声叹气。“于时处处,于时庐旅,于时言言,于时语语”,诗人用了一组排比句,讴歌了人们在定居以后七嘴八舌、谈笑风生的生动场面。
看来在公刘的时代,似乎既有一定的组织纪律,也有一定的民主自由。诗云:“跄跄济济,俾筵俾几。既登乃依,乃造其曹。执豕于牢,酌之用匏。食之饮之,君之宗之。”在欢庆的宴会上,人们依次入座,共享丰盛的酒肴。在酒足饭饱之际,人们共同推举首领,这中间似可窥见先民政治生活的一个缩影。吕祖谦评此章云:“既飨燕(宴)而定经制,以整属其民,上则皆统于君,下则各统于宗。盖古者建国立宗,其事相须。”(《诗集传》引)这话有一定道理,但他不免从封建宗法制度出发去看待那时的社会,忽视了诗中所固有的活泼畅舒的自由气氛。
此诗的特点是在行动中展示当时的社会风貌,在具体场景中刻画人物形象。无论是“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的行进行列,无论是“既溥既长,既景迺冈,相其阴阳”的勘察情景,都将人与景结合起来描写,因而景中有人,栩栩如生。微感不足的是写勘察的地方较多,二、三、五、六四节虽各有侧重,然重复之处亦在所难免。这大概是由于当时部落的生活还比较单纯,其他无甚可写所致吧?然而在那个时代能有这样的史诗,确也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