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类·深情绵邈,意余言外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抒情类·深情绵邈,意余言外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玉山以春水一词得名,用冠词集之首。此词深情绵邈,意余于言,自是佳作。(陈廷焯》 白雨斋词话》卷二)

【词例】

南 浦

春 水

张 炎

波暖绿粼粼,燕飞来苏堤才晓。鱼浪痕圆,流红去、翻笑东风难扫。荒桥断浦,柳阴撑出扁舟小。回首池塘青欲遍,绝似梦中芳草。和云流出空山,甚年年净洗,花香不了? 新绿乍生时,孤村路、忧忆那回曾到。余情渺渺,茂林觞咏如今悄。前度刘郎归去后,溪上碧桃多少?

【解析】绵邈,是绵长悠远。这个词条是说诗词情深韵长,有遗于言外的不尽之意。诗词以抒写性灵为本,如钟嵘 《诗品·序》 中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唐代诗人刘禹锡也说过,“为江山风物之所荡,往往指事成歌诗。”既然诗以写情,它就要以情动人。“摹欢令人神荡,写怨令人断肠。”(王骥德 《曲律》 那么,如何摹欢,如何写怨?无论怎样的言情妙手,也不能在固定的篇章里把复杂的情意写尽,更不能写入每个读者的心灵中。因而,写情的妙法,正在于变有尽而为无穷,做到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从而 “使味之者无极。”

张炎的《南浦》 咏写春水。作为名篇,它的思想意蕴和表现特色应该是多方面的,我们只从咏物抒情的角度来加以分析。好的咏物词体物抒情的佳妙也有多种。有的托之于神理,有的托之于气韵,有的妙于比附,有的好在不即不离。而此篇描画春水,寄情于有意无意间。吟咏之中,随着那种种春水的流动、摇漾,悠悠、远逝,词人的某种沉恨细思也被牵系着,悠悠不断,指向了茫远。那意味似乎说不清,道不明; 却愈觉其眇眇悠悠,味之不尽。全词四层,分别咏写湖水、池水、溪水,最后追思 “茂林觞咏”。每一层都写得清空、骚雅,情韵深长。先写西湖春水。薰风轻拂,绿波粼粼,轻燕低飞,游鱼戏浪,一派轻暖,溶泄之状。再寻着湖面把目光放远,便见那悠悠绿水,浮着落花,飘飘远去。在清丽浩渺的湖光中,一种花空烟水流的意境和情味悄然映现于眼前心头,不禁使人若有所思。二层写池水。春日郊游,放舟池塘,撑过重重柳阴,偶然回望,只见鲜绿的春草,铺满池畔。池塘清景,亦颇为宜人,然着 “梦中”一词,那荒桥断浦,柳阴春水,便恍如幻境,别有一种迷离飘忽的幽渺之情。三层写溪水。一条溪流从空山幽谷中流出,它和云伴花,年复一年,送走了无穷的岁月。云、山、花、溪,不失佳妙,可在它永恒的奔流中,会使人悟到人生的某种缺撼。下文的 “犹忆”,便微露出词人淡淡的惆怅。第四层,进一步写出对友人欢聚的怀想。前度的茂林觞咏已悄然成为旧事,不知而今那桃花溪水又是何种境界。想着想着,词人已情思遥遥,心驰意远。四层描写,其收结处,都牵动着词人的不尽之思,后两层更直接以探问句调出之,而这探寻又全出于情痴,细细品味,愈觉种种幽情隐思,遗于言外,绵绵不尽。张炎生活于南宋末年,国势日衰,世情多变,盛时难再。而随着时光的推移,诗人自身也会有许多追怀和怅恨。于是面对万古不灭的山川胜景,面对流泄不尽的溶溶春水,在体认了它的永恒和清美之时,又不禁想到美好境界的易于流逝和某种失落的怅惘。这种隐微的情思、幽曲的意绪,不可方物,只能神会,恰好被那溶溶的春水唤起,并随着它涌动、摇漾,悠悠流去,无有尽头。词人并不着意比附寄托,只稍加点染,使情遗于物外,于淡泊中寄至味,微露端倪,而玩之愈出,余味无穷。

深情绵邈,意余言外。即是词淡意远,语近情遥,使诗词具有无穷的神味。味,是我国古代文论和美学理论中重要的审美范畴。严羽说作诗 “意忌浅,脉忌露,味忌短。”正是要求诗歌要具有情韵绵长,意味隽永这样的审美品格。作品有不尽的情味,就能给人以丰富的美感享受。《论语》 有 “子在齐闻 《韶》,三月不知肉味”的论述,说明了 “乐味”的美感力量。陆机在 《文赋》 中提出文章不能 “阙大羹之遗味”。钟嵘在《诗品·序》中用 “有滋味”说明五言诗的表达效果。司空图明确提出 “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提出诗要有 “醇美”的 “韵味”,并进一步指明诗要有无穷的余味,具有 “韵外之致”,“味外之旨”。从先秦到明清,人们谈乐论诗评画,都把有无穷之味视为最高的审美标准。如苏轼所说,“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古典诗词体制短小,必须无闲字而有余意。有余意,就可给人以无穷的回味。“象那弹琴的弦外之音,象吃橄榄的那点回甘味”(梁启超 《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有余味才能引人回味,这无穷的回味,会调动起读者的生活经验和情感活动,对作品进行再创造,从而实现一种审美超越,由作品的引发而进入另外一种较为自由的更具有个性特色的审美境界,得到更多的审美感知和审美愉悦。作品是架在作者、读者之间的桥梁,这桥梁的作用是过渡,过渡之后,应让人走向新的感情里程,正是作品绵长不尽的情味、神味,使读者神魂远游,进入更加开阔的艺术审美的天地。回味无穷的作品,才能使人常读常新,获得不朽的艺术生命。

深情绵邈,意余言外,这在宋词中应是常调。写景、咏物、言情、抒怀,都以此为最高的艺术境界。我们且看几首咏物词。姜白石的自度曲 《暗香》、《疏影》 是咏梅名篇,《疏影》一阙,更有一种袅袅不尽的情味。上片写梅俏丽、贞静、幽独的形象。它“苔枝缀玉”,“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又想象是昭君“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写梅,全在一缕花魂,无限的幽独落寞之情,流于言外。下片写词人的爱梅之情,缠绵往复,有无穷滋味。先说一片落眉飞入寿阳公主眉心的故事,接着,就此怨春风,不该让梅飘入宫室。然后词人说出自己的心愿,还是让梅随着流水飘去吧,这样,不沾尘埃,也许是它最好的归宿。可又想,那样,梅花落尽,再到何处去重觅幽香呢?一片深情,反复缠绵,令人玩索不尽。史达祖的 《双双燕》 为咏物杰作,描画出绮丽春光中一对新燕雕梁软语,拂花轻飞的鲜活情态和生动意趣。而词的结尾处,却宕开一笔 “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凭”。诗笔从旖旎的春光,转到春闺中的思妇,又从思妇,转到天涯游人,而这相距遥遥的思妇与远人之间又有着一根由春燕牵系着的感情的线,那一边有多少美好的寄托?这一边有多少热切的期盼?可小小的燕子,不解人意,竟忘了那“芳信”,读者的情思被牵得那么远,在这无限的联想中,又会生出多少悲欢?这实在是余音袅袅,“引人于冥漠恍惚之境”(叶燮《原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