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类·有我之境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境界类·有我之境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王国维 《人间词话》)

【词例】

踏 莎 行

郴州旅舍

秦 观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解析】意境在诗词中指情与景妙合无垠而形成的一种审美境界。意境的构成有两个要素,一是融进了人物主观情感的物象或物境,一是面对景物溢于情怀的人物的主观情思。由于情与景交融互渗的情况不同,王国维把意境分为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所谓有我之境,用王国维的话来解释是:“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也就是说,区别于“无我之境”中人物情感的触物而发,情随物迁,在有我之境中,人物怀着某种情感去观看外物,移情于物,使外物的色采随着人物情感的变化而变化。朱光潜把无我之境称为“超物之境”,把有我之境称作“同物之境。”

《踏莎行》 是秦观因党争一再遭贬,最后被削官远徙郴州时,作于郴州馆舍,抒发了词人在流徙之中的凄凉哀怨之情。秦观词最善造境,因主观抒情性较强,被王国维称为 “有我之境”。这首小词有四层意思,上片的两层,意境更为鲜明。“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这三句是作者主观构铸的心灵之境。词人因卷入党遭到贬逐、待罪郴州,前程又难卜。因心中无限悲怨,不禁向往那远离世俗没有纷争、自由宁静的桃花源。可是,人间何尝有过这方乐土?词人所能有的,只是迷惘、失望而已。于是,他以自己眼前曾经出现的幻影作为意象,构成意境,来表达自己的心灵之境。高大的楼台隐于浓雾之中,难以望到,启程的渡口隐于迷朦的月色里,无法寻见,那美丽的桃源,双目望断也无处寻找。这三句词的中心意思就是隐却、迷朦和乌有。一句一境,叠加起来,形象地现出词人心中眼底如雾霭濛濛,如夜色凄迷的茫然之感。词人塑造的是冥想中的幻境,在有我之境中,也是主观色彩最浓的。下面,词人怀着茫然失路的悲戚和天涯沦落的感伤,观察周围景物,因而所见所闻所感,都涂上了强烈的感情色彩,同时又都是他内心情感的折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孤馆枯寂,寒气侵袭,词人已颇觉难耐。张望馆外,夕阳惨淡,夜暮将临,心中又添几分怨苦。而此时,又闻杜鹃悲啼,声声凄切,似说“不如归去”。这样,馆内馆外,夕阳啼鹃,形成一个凄冷迷远的境界,寄身待罪的词人俯仰其间,自然会触目伤怀。那么,他心中的凄苦悲哀就让人玩味不尽了。如此造境,以情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情生景,景生情,把作者的思想情感表达得浓郁而含蓄。下片,词人诉说自己怨恨重重之后,又借郴江流水抒写主观情意:“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郴江能自绕郴山而流,那就很好了,它为什么还要折折转转地流到潇湘去呢! 郴江无知无情,词人借此写自己的心境,自悔不该离开乡园外出谋官,至使今日遭受贬谪流徙之苦。有悔、有哀,有怨,难以明言,难以尽言。以“有我之境”,巧妙地发抒,无穷意味蕴含其中。难怪遭受更多的远窜播迁之苦的苏轼,对这两句别有深会而十分欣赏。秦观是一位特别善于感悟,又特别善于创造词境婉转达情的婉约词人,此篇将无限的难言之情,融入景物之中,婉转曲达,极富感染力。

意境是我国传统诗论最基本的审美范畴,它包含了意象、兴象、境界、韵味、兴趣、神韵等,古代诗论中最具审美特征的概念。是对情景相生意余象外这样的感受方式、表现方式和对读者的感染方式的最好的艺术概括。有意境,便有情景交融的艺术空间,意余象外,韵味无穷,所以前人极力提倡。唐代诗人王昌龄就提出诗有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诗格》)刘禹锡提出:“境生于象外,故精而寡和。”(《董氏武陵集纪》)司空图提出“长于思与境偕,乃诗家之所尚者。”(《与王驾评诗书》)南宋释普闻说:“天下之诗,莫出乎二句: 一曰意句,二曰境句。”(《诗论》)明人朱承爵说:“作诗之妙,全在意境融彻”(《存余堂诗话》)对意境说及最多的还是王国维,大家熟知,此不引述。

有我之境虽不象无我之境那样物我两忘,情景如一,它也同样是一种有表现力、感染力的审美境界。“诗人成词,不出情、景二端”,(方东树 《昭昧詹言》)同时又要“景中生情,情中含景”,而有我之境,恰是境中有人,使“景者情之景,情者景之情。”(王夫之《唐诗评选》)所以有我之境,可以使词篇具有两方面的审美特征。一是使景物有情感的贯注,更加富有神机气韵;二是使抽象的情感借助景物而得到形象的表现。从写景的角度说,山水花鸟等外物,都是各自独存的自在之物,有了诗人情感的贯注,融化、统摄,它们才能成为饱含情思,独具特征的鲜活意象,并有机地组合而成为艺术整体,如此,现实的境界才变成诗的境界。从抒情角度看,感受、情趣无法摄下,不能展示,把它移注于物象、物境,使之物化、外化,对象化,使心灵的律动象画图一般呈现出来,这样感情便可以面对,可以感受,可以回味,变成了观照玩索的对象。意境是情与景最完美的契合,进入意境,一切现实的,都变成了审美的,它是艺术的最高境界。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人间词话》)“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晏殊《浣溪沙》)一向为人们所激赏。这两句不独属对工巧、意象玲珑,更主要的是它有意境,而且还包含着某种哲理。春深了,早放的桃李,已是落英满地,美好的芳春就要逝去。去秋飞离的燕子,现在又来寻归旧巢,可是燕子可以去而复来,而那逝去的时光和昨日的旧事,却不能再历。如此岁岁年年,光阴流逝,逝而不返,带走了美好与欢乐,留下了叹惋与惆怅。缅怀往昔,去去如梦,瞻顾来日,匆匆几何?于是词人香径徘徊,旧梦新愁萦绕心怀,惟无可奈何耳! 伤春伤逝,古今常情,笔下滥调。这两句词,把这种虽似轻淡,却为永恒的情意融入特定的景物中,这景物的形象、色调、节奏,同这情感的内含、情味,旋律相洽相契。于是,这种人人都有、人人想说,又很少有人说得恰好的情感,形象、灵动、微妙含蓄地表现出来。同时,这种人生缺撼又被转化为一种诗意美,使人在感伤之时,还能产生审美的愉悦。“杨柳岸,晓风残月”,是柳永词 《雨霖铃》 中的名句。词人将离别情人远去,想到“今宵酒醒”之后的景象,虚设景物,创造了萧瑟凄清的意境,把别情蕴含在可以观照体味的境界中。欧阳修的 《踏莎行》 抒写离愁,“寸寸柔肠,盈盈粉泪” 的思妇倚栏远望:“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漠漠平芜,绵绵春山,行人身影何处寻觅?而思妇的离愁,也随春草延至天边,随春出绵绵不尽。这空阔茫远的意境,写出行人踪迹之远,更写出思妇心中的迷茫,离愁的悠长难尽。“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抒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人间词话》)诗词创作中的物我相交,情景交融,虚实互宅,都在有我之境的创造中得到完美体现,而诗词艺术所追求的兴象玲珑,意余象外,言有尽意无穷的表现力和感染力也要从意境的塑造来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