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类·以境界为上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境界类·以境界为上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王国维《人间词话》)

【词例】

蝶 恋 花

柳 永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解析】所谓境界,就是通常所说的意境,王世贞《艺苑巵言》称之为“意象”,胡应麟《诗薮》则名之为曰“兴象”。王国维云:“何以谓之有意境?曰: 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是也”(《宋元戏曲考》)。实际上“境界”(或曰意境)就是情与境的统一,意与境的统一,作品的主题思想与艺术形象的统一,或者说是内情与外景的水乳交融,情理形神的和谐一致,是具有强烈感染力并能引起读者共鸣的诗词中的形象世界(其他文学艺术样式中亦都有意境)。上乘的诗词境界,总是景中有情,情中有景,诗人的主观情志与客观事物浑然一体,不着痕迹。一首诗词是否表现了真景物,真感情,便是有无境界的标志。王氏以 “境界”论词,将词分为:“上焉者,意与境浑; 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人间词》乙稿序)“意与境浑”,即通常所指的情景交融;“以境胜”是指诗人偏重于客观景物描绘,含蓄地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景物之中,所谓寄情于景;“以意胜” 是指诗人偏重抒发自己内心的感受,或径自直抒诗人自己的胸臆。

辛弃疾 《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便是借助情景交融的境界来抒发自己爱国情怀的作品。南宋罗大经云:“其题江西造口壁词云云。盖南渡之初,虏人追隆祐太后御舟至造口,不及而还,幼安因此起兴。( 《鹤林玉露》 卷四) 高宗建炎三年 (1127年),金兵大举南侵,西路金兵穷追隆祐,沿途抢劫杀戮。词人身临造口,回想当年惨景,悲愤不已,题词于壁。“郁孤台下清江水”,起笔写清江激流之景,词境从百里之外的郁孤台写至眼前之造口。“中间多少行人泪”,词人视一江流水为行人流不尽之伤心泪,直点造口当年事。“清江水”见出“行人泪”之多,“行人泪”见出 “清江水”有一段悲痛的历史,唤起对四十余年之前那场民族灾难的回顾,语调极为沉重。词的开头两句写景,江水之景饱含悲愤之情。“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词人将视线从眼前的郁孤台下清江水收起,翘首远望西北长安(借指北宋旧都汴梁)那一片沦于金人的中原河山,尽为重重迭迭的山峦所阻挡。何时才能收复失地呢?词人发出无限的感慨。周济 《宋四家词选》 说此词是“借水怨山”,其实,词人不是叹惜山之多,而是叹惜中原之远,遥望不见,欲归无期。“西北望长安”似写词人的动作,是外境,不是内情,但紧接一句用上 “可怜”二字,抒写词人沉重的叹息,便使境与情融为一体了。“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承上片 “清江水”、“无数山”而来,词人将自己遥望中原的视线移到了眼前赣江流水。青山遮不东流之水,这是眼前的实景,可景中寓情,寄寓了词人对收复失土、一统南北意志和信念。“青山”二句仍是写情中景,景中情。“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江晚山深,暮色苍茫,鹧鸪飞鸣,“但南不北”(见汉代杨孚 《异物志》)。置身于此苍凉景色之中,词人心中愁思倍增,结句中着一 “愁”字,寄托词人为国事担忧的慨叹,而 “其志怀南”的鹧鸪啼声,更使词人感慨万千。张德瀛 《词徵》 曰:“词之诀曰情景交炼。”辛词借情景交炼的境界,将自己的爱国情怀,抒写得如此深沉而有力。

黄孝迈 《湘江夜月》是 “以境胜”的一首词。词人将离别之恨和羁旅之愁寄寓湘水之滨春夜月色的描绘之中。词的开头 “近清明。翠禽枝上消魂”二句,点明时令,略写春景。枝头翠鸟赋于人的思想感情,在美好春色之中竟有“销魂” 之感。“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清歌”令人心旷神怡,“黄昏”使人为之神伤;而“黄昏”惟闻翠鸟“一片清歌”,愈显孤寂凄清。此二句以 “乐景”写“哀景”,益见怨情之深,“可惜”二字正是词人为之发出的深沉慨叹。“欲共柳花低诉,怕柳花轻薄,不解伤春。”此三句由形入质,将随风飘忽不定的柳花,写成了具有 “轻薄”之嫌的感知品格。“念楚乡旅宿,柔情别绪,谁与温存!”词人直抒胸臆,表达了楚乡旅宿渴求“柔情”“温存”的强烈愿望。过片三句,“空樽”伤心“夜泣”,“青山”默然“不语”,“残照”凄冷“当门”,皆为词人离愁而动情,沉浸在悲愁之中。“翠玉楼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摇荡湘云。”水摇云荡,显然比况词人的内心愁绪难以平息。至此,幽静青山,凄冷残月,湘江波光,天空浮云等构成了凄清深邃的艺术境界,“湘江夜月”凄清景色融进了词人幽怨情怀。“天长梦短,问甚时,重见桃根?这次等,算人间没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词人写相思之苦,结句迫切希望剪断“心上愁痕”,足见其离恨之深。黄词寄情于景,“上片由闻入情,下片由见入情”(唐圭璋 《唐宋词简释》),确是首“以境胜”的佳词。

柳永 《凤栖梧》词则“以意胜”。这是一首写离情别绪的怀人之作,词的上片描写周围环境气氛,表现词人飘泊异乡的落魄感受和怀恋情人的缠绵情思。下片直抒胸臆,表现词人对“伊”的执着追求和矢志不移的强烈感情。“伫倚”句叙事,写词人久伫高楼,极目远望,怀念情人。“细细”二字状写春风,也暗写其对情人爱恋的缠绵。“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极目望远,一缕黯然销魂的“春愁”油然而生。离愁本是抽象的情感,现经词人巧妙运笔,仿佛离愁生于遥远天际,赋其动态形象,描写成可见的、流动的,自然会唤起人们的审美联想,将词人及其恋人两相思念,两处春愁联系在一起,词的境界也就浑厚得多了。“草色烟光残照里”,是“佇倚危楼”所见之景,而一瞬即逝的残照则说明词人远望时间之久。“无言谁会凭阑意”,无人理解词人伤高念远的心情,只好默默无言。词人凭阑时的“无言”,其实包含着千种风情,万种思绪。下片“拟把”三句,词人用荡开之笔写其欲想对酒当歌借酒解愁,使自己从愁苦之中解脱出来,结果却是“强乐还无味”,而“无味”二字又合到“春愁”上。这“拟把”三句的一开一合的飘忽笔势,使词的境界更有韵致。结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一篇之警策,也是历来传颂的佳句。词人直抒胸臆,表示了对恋人的深切怀念,王国维称其为“专作情语而绝妙者” (《人间词话删稿》 一一)。

古典诗词的境界不宜以境胜、以意胜或“意与境浑” 论高下,只要意与境,情与景,思想与形象和谐统一,均为美的。而意与境的关系,诚如王氏所云:“‘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文学之事,于此二者不能缺一。然词乃抒情之作,故尤重内美。”“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人间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