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物类·自立新意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咏物类·自立新意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词之赋梅,惟姜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张炎《词源》)

【词例】

疏 影

姜 夔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 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犹记深官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己入小窗横幅。

【解析】传统的写梅手法,有以形寄意,如何逊 “御露当路发,映雪拟寒开,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这种写法最直接,描写以 “我”为角度。又有以意描形的,如苏轼“怕愁贪睡独开迟,自恐冰容不入时。……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采用拟人,比喻等手法,描写以拟人化的梅为出发点。《疏影》 则有其独特手法,它通过典故,以传说,历史,文学形象中的女性来比喻梅花。梅的形貌气质,词的清虚意境,都反映在典故与梅的巧妙联系之中,既取形又取神,既用事又用意,使“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

词之前三句,用典见 《龙城录》:隋赵师雄游罗泘,梦美人歌,醒见梅枝上翠羽啾嘈。词只以“翠羽”、“同宿”引出此典,人们由梅仙的体态可以想象梅枝的姿态,又由此典想象鸟宿枝头的动人场景,比起“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及“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手法已自不俗。四至六句,用杜甫 《佳人》 诗中的形象:“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词中看似说自己与范成大相逢,其实以倚竹的佳人喻梅花,仍不离咏梅。较之陆游单纯写自己赏梅的“临风两愁绝,日暮倚筇枝”含意更深广。上阙最后几句,以远嫁匈奴的昭君喻凌寒而开的梅花,所以下文有“化作此花幽独”与之呼应,虽然还用了杜甫“环佩空归月夜魂”的意思,但却能不露声色地将美人与梅花结为一体。类似的还有王建《塞上梅》“昭君已没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系马”和韩偓 《梅花》“龙笛远吹胡地月,燕钗初试汉宫妆”,但可以看出二者是因梅而及典,没能充分刻划梅的神态。这几句最能体现新意的,还在于它产生的意境。清陈廷焯评 《疏影》 言:“意在笔先,神馀言外,极虚极活……”(《白雨斋词话》),“昭君”几句的确如此。词的用典比照词人心境,抒发词人感慨,典故,梅、词人浑然一体,产生含蓄深厚的意境。此典比前二典多着笔墨,渲染了昭君远嫁的思乡情态,从而人们可见昭君的忧愁之态,又可见其忧愁之因。所以,词句不离写梅,昭君之态即梅花之姿; 又于句中有所寄托,即“神馀言外”,而姿态和情思都只以 “幽独” 二字概括,语句含蓄,可谓 “巧匠运斤,毫无痕迹”。

下阕三句,用寿阳公主醉卧含章殿,梅花落于额上事,写梅花姿态同时着笔落花,比起黄庭坚 “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句,既描形,又托喻。四至六句,用汉武帝金屋藏娇之典,以此说明要爱惜梅花。观洪皓 《江梅引· 忆江梅》“怕东风,一夜吹”则平白明了,无新意; 陆游 “合将金屋贮幽姿则已点明金屋之用,不如姜夔之含蓄清空。之后三句亦写惜花之情,陆游有 “零落梅花不自由,断肠还教付东流”,白石 “还教”句则隐隐表现伤惜之情,比直言 “断肠” 更给人以延续思维的空间。古有 《梅花落》 笛曲,故写落梅多与笛有关,如李白 “黄鹤楼上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王冕“一枝羌管无人问,无数梅花落野桥”,宋徽宗 “忍听玉笛,吹彻梅花”,姜夔则以 “玉龙哀曲”写笛 (曲),以 “一片”代梅,以 “随波去”写落,自僻蹊径。最后几句,比之陆游 “写真妙绝横窗影”,不出 “影”字,但同样给人以影之感。这不仅与 《暗香》呼应,而且不离 《疏影》 原题,既写惜花,又照应上阕的用典,人们从词人失落的心境中可以看出上文用典也是有言外之意的。

《疏影》 咏梅的高妙不仅在于不落窠臼,巧妙地用典,还体现在使用典故产生的言外之意。其典故使用的是幻境、北方、宫中的女性,能贴切地比照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因此而有寄托。言外之意还通过一些有深广外延的义项表现出来,如 “同宿”、“无言自倚”、“不惯”、“暗忆”、“犹记”、“却怨”、“莫似”、“还教”、“重觅”,“已入”等,动词之前都有修饰语,共同构成错落起伏的行文和变化万端的心境,“既腴炼,又清虚”(陈廷焯·《云韶集》),其新意因此颇令人费解又引人译解。

词的用典还不断变化描写角度,不是以梅拟人而是以人喻梅,我们可以从 “同宿”,“倚竹”、“暗忆”、“归来”等看到典故中人物的行迹,但也发现了词人的行迹,直接地从 “想”字,“犹记”二字,“等恁时”几句看出,间接地从 “同宿”、“客里相逢”、“不惯”体会出。可见,词人在用典咏梅时,是积极地加入自己的情感的。所以,其词意所指,自然会联系词人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及其身世,使 《疏影》已不是单纯地咏梅而有言外之意了。

此词的用典体现了姜夔追求的一种 “自然高妙”的手法:“非奇非怪,剥落文采,知其妙不知其所以妙。”(《白石道人诗说》)这种巧妙的用典,以及对典故意境的扩张,特殊义项的使用和情感的融入,使其句意深远,在咏梅词中一枝独秀。“词莫善变于姜夔”(朱彝尊 《黑蝶斋诗馀序》),“美成词……皆有法度,白石则如白云在空,随风变灭”( 《白雨斋词话》),这些不仅说明姜夔善自度新曲,而且说明其善自立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