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类·冶前后遍为一炉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结构类·冶前后遍为一炉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在词自属变格,盖冶前后遍为一炉,前起后来,中列离别四事(按: 应为五事。下文“前二者”应为“前三者”),前二者属女子,后二者属男子,末句归到自身以结之。(陈匪石《宋词举》卷上)

【词例】

贺 新 郎

别茂嘉十二弟

辛弃疾

绿树听鹈鴂, 更那堪、 鹧鸪声住, 杜鹃声切! 啼到春归无寻处, 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 更长门、翠辇辞金阙; 香燕燕,送归妾。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解析】清代词评家陈廷焯称:“稼轩词自以 《贺新郎》 一篇 (按: 指《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为冠,沉郁苍凉,跳跃动荡,古今无此笔力。”(《白雨斋词话》)王国维、沈雄等名家也对这首词赞誉有加。何至于此?因为它 “章法绝妙”,(王国维《人间词话》),说得确切些,就是能 “冶前后遍为一炉”。前后遍,指词的上下片。也就是说这样的词在结构上相当完整,有明显的起笔处和落笔处,前后照应,有一条中心线索贯穿全篇,而且连绵而下,过片时并不另起。在词中概括了较多的形象或场面,看起来极为错综复杂,倘不能摸清贯穿全篇的主题,以篇中接触到的各个事物景象孤立地分析研究,就只能获得一个支离破碎的印象。而一旦抓住了串连全篇的共通点,就会深刻地感受到作品的艺术完整性。我们来具体地看看辛弃疾在这首词中是如何 “冶前后遍为一炉”的。开头叙述自己的感受,一连写了三种鸟声,每一种都使人听来凄凉无比,何况一声未落、一声又起呢! 中间部分连用五个典故,分别是王昭君辞汉和亲、汉武帝陈皇后遭贬、卫庄公夫人庄姜送庄公妾戴妫归陈、李陵送苏武归汉相别,以及荆轲与燕太子丹相别去刺秦王诸事。这五项故实看似各不相干,但有个共同点,都是离恨重重的分别,而且其中都蕴含着作者铭记国耻,一心要驱除外虏而志莫能伸的悲愤心情。前三事都是后妃辞家去国的恨事,我们很容易联想到靖康之耻。任是和亲、遭贬还是被迫返回故国,所蒙受的耻辱都远不及皇帝和后妃尽数被掳那样大。而用李陵、荆轲两事实则是抒发自己杀敌不能、壮志难酬的痛苦和悲愤的心情。李陵曾有很大的军功,汉室对他却刻薄寡恩,这与宋室对辛弃疾何其相似乃尔! 荆轲虽然行刺不成,但尚有杀敌机会;而宋室一味苟且偷安,投降卖国,辛弃疾连杀敌的机会都没有! 结尾又归结到鸟声,鸟犹如此,人何以堪! 照应开头,仍以作者的感受作结。全篇结构非常完整,通篇笼罩在悲愤的气氛中,分别的愁苦还在其次。壮志未酬的不平绵绵而下,一次又一次得到加强,使读者受到强烈的感染,并且显得篇章分布匀称,读来气势饱满。连用几个典故在别处难免有 “掉书袋”之嫌,用在这里却显得非常贴切。因为涉及到朝廷的面子和威信等现实政治问题,不便明说,用典故则可以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达到抒发心中不平的目的。上下片之间没有明显的表现方向上的不同,不同于一般要求在 “换头”时换意的作法,在这里更有利于抒发感情。

词中的 “冶前后遍为一炉”技巧是从诗中继承发展而来的。汉乐府诗 《上邪》 就已经具备了这种技巧的雏形。篇中有起有结,互相照应。中列数件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以炽烈的爱情信念贯穿全篇。而在词中开运用这一技巧先河的要数敦煌曲子词 《菩萨蛮》,全文如下:“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砣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从内容到表现手段都直接继承了 《上邪》。而在两宋时期,掌握这一技巧的词家已经有不少了。如李清照在《声声慢》中就圆熟地运用了这种技巧。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起笔,而以“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作结,可称起也是愁,落也是愁。中间描述了日常生活中的很多场面,如饮酒、闻雁、对花、守窗、听雨等等。虽然繁杂却无一不是表现女主人公无法排遣的愁怀的。南宋末年的周密、王沂孙等人追求典雅,在一些写景、咏物之作用了大量相对独立而又有共通之处的意象,但有的直接以咏物、事入题,没有与结尾对应的开头,也应视为这种技巧的变体。但几乎所有作品都较单薄,不如辛弃疾 《贺新郎》 的意蕴深远,所以可以说,辛弃疾 《贺新郎》是运用这种技巧的扛鼎之作。

这种技巧的产生和发展是有其社会基础的。中华民族历来崇尚圆满,并且注重借景抒情、情景交融。因而在民间首次出现这类首尾完整、排列大量有助于抒情的事物、感情炽烈的作品,无论是诗坛还是词坛都是如此。由于排列的事物相对独立而又一脉相承,与填词的“句断意续”的审美原则相契合,这种技巧不仅逐渐引起词人的注意,也引起诃论家的重视。许昂霄称为“创格”(《词综偶评》) ,陈匪石称为“别格”,但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假使在运用技巧的同时,把更强烈、更隐蔽的感情灌注到词句中,而不仅仅是象卖弄才学的作品那样只有表层的意思,做到“语语有境界”,就能成为绝妙的千古名篇。王国维就赞美辛弃疾 《贺新郎》“此能品而几于神者。”(《人间词话》)因为这样的词中用了大量的意象,它们完全可以担负非常深厚的感情的载荷,假如只是泛泛而谈,难免浅薄。因此这种技巧使用得好,便有不可估量的表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