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类·以古人代今人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修辞类·以古人代今人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以古人代今人: 只求情事相类,即以替代,不受时间限制,亦不问其他联系事状者,属此一类。(《詹安泰词学论稿》第七章《论修辞》)

【词例】

扬 州 慢

姜 夔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子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荳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解析】宋词以婉约为正宗。与诗不同,它很少直抒其情,在艺术表达上竭力追求隐约含蓄的朦胧美,反复缠绵,若隐若现,欲说还休,语意幽约。甚至自始至终,不以一字道破。获得此种美学效果,乃是运用诸多艺术手段构建而成,替代法即为其中最重要的方式之一。替代式的一种是以古人代今人。在词中,隐去自身,转言古人。古人之悲欢离合、喜怒怨乐,便是词人此时此刻内心世界的尽情宣泄。

姜夔于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 路过扬州,时距金人南侵、扬州受凌已有十六年之久。但正如词人在小序中所介绍的,扬州城依然荒凉残败、寂寞冷落。时代与社会的悲剧在词人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满腹的忧伤汹涌而来。往日,词人并未到过扬州,他对“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早有一番神往。他曾从唐诗人杜牧的诗中了解到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的繁华热闹。今日身临,“解鞍少驻”,虽春风拂面,然四顾萧条,野麦青青,杂草丛生,一望无际。故国 “黍离之悲”油然而生。姜夔自然地融入杜牧诗句,不必多言往日,读者完全可以从杜诗中推衍开来,构画出一幅昔日扬州的完整图像。今昔沧桑巨变的感慨,隐含其中。为下阕的替代伏下关键一笔。词人进一步追究造成这种灾难的根本原因,“胡马”、“空城”的略说,浸透着对金兵入侵的痛恨和对南宋朝庭懦怯无能的不满,以及由此引起的对国家前途的忧心忡忡。

下阕即以古人代今人,将杜牧的生平经历和数首诗意浑融在词中,作为该词结构的主要线索、表达的主要方式。于是,作品构成表、深两个层次。表层是在咏叹历史、写古人之悲伤,深层是在感慨今日,抒己身之哀怨。杜牧 《赠别》云:“娉娉袅袅十三余、荳蔻梢头二月初”; 《遣怀》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寄扬州韩绰判官》云:“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姜夔根据这些,层层推进。他设想: 假如让杜牧复活,重临此地,目睹一切,即使他诗才再出众,对扬州怀有再多的美好回忆,此时也难找到恰当的词语来表达内心的震惊和沉痛。昔日的二十四桥虽然得以幸存,但如今只有一弯冷月倒映在桥下的碧波中,随波无声地、微微地荡漾。昔日的玉人已不知去向,笛声也再难听闻。显然,这一切都是姜夔己身怀昔感今、思绪翻腾的结果。词人却故意将内心的巨大颤动推到杜牧身上,既可以节省笔墨、扩大内涵,又能够运笔虚灵、蕴意深沉,将无语诉说的深哀巨痛表现得淋漓尽致。因此,詹安泰先生认为: 这种替代“于修辞上实以简驭繁之法,非有意用‘古典’也。”(《詹安泰词学论稿》 第202页)姜夔与杜牧相似的只有出色的诗人,到过扬州这么两点。然一个是江湖零落、一个是仕途失意; 一个是国破家亡的巨痛、一个是世路风波的慨叹; 一个是目睹荒芜凄凉,一个是经历风流繁华,诸种情事,截然不同。姜夔只需抓住一点类同,便可不计其余,充分想象,意在笔先,神余言外,构成玄妙空灵,韵味深长的意境。张炎推重其词之 “清空”,曰:“姜白石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词源》 上卷) 落实到此词,主要得力于巧妙得体的以古人代今人的方式运用。

刘熙载曰:“昔人词咏古咏物,隐然只是咏怀,盖其中有我在也。”(《艺概》 卷四)此语可视作以古人代今人式的一个注脚。词源于宴席间娱乐的 “燕乐”,多直接抒写男欢女爱、离愁别恨。发展到北宋中叶,词人愈益注重自我内心世界的开掘,有时也在词中表露心胸志向,以古人代今人式的运用就逐渐普遍起来。苏轼 《江城子·密州出猎》云:“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即以一生失意潦倒的汉朝冯唐自比。当时苏轼正因变法之争失意,自求外任。北宋后期集大成词人周邦彦,喜用此式,如:“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瑞龙吟》)、“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 《六丑》)。前词以唐刘禹锡自代,词人只注重“重到”的 “寻访”,而忽略寻访的不同对象和目的。后词以唐士人卢渥自代,相似点在于皆面对着“断红”。周邦彦之笔法对后人影响甚深,姜夔即受其熏染。但姜夔化实为虚,空灵峭拔,不着丝毫痕迹。在替代式的运用上,有 “青胜于蓝”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