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事类·善用前人语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雍陶 《送春》诗云:“今日已从愁里去,明年莫更共愁来。”稼轩词云:“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和愁将去。”虽用前人语,而反胜之。(刘克庄《后村诗话》前集卷一)
【词例】
祝英台近
宝钗分
辛弃疾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解析】“善用前人语”,作为词的一种语言创作的技巧,是要求作者将前人诗文中的成语典故,经过一番改造加工,使之变成自己作品中的语言,用来表达一种特定的意蕴。这种经过改造、加工后的前人语,不仅字面上已与原来的不同,而且在情境上也与原句的大不一样,或者升华了原句的意境内涵,或者在原句基础上,翻出一层新的意思和境界来。可以说,它是在前人语的培养基础上生长出来的具有鲜活生命的婆娑绿树,体现着作家的艺术匠心、审美趣味和创造才能。当我们在阅读与欣赏作品中经过作家点化的前人成语时,首先要透过这若隐若现的外表,认识和把握它的出处以及原来的内涵,结合它在目前特定的语言情境中的地位和作用,在反复咀嚼、比较和把玩中,品味出一种与原先迥然不同而又有联系的新韵味,从而领悟作家的苦心孤诣,佩服作者这种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艺术功力。由于作家的创造性劳动,“前人语”以崭新的面貌焕发出光彩,让我们获得了新鲜活泼的类似老树新芽般的审美满足。
宋代词家辛弃疾就非常善于点化前人语而自铸新章,惯于从前人成语中翻新出奇,因此虽袭用前人之语而能远胜前人,刘克庄称道的 《祝英台近·宝钗分》 中,就多处化用前人诗句,巧妙运用而反胜之。
这是一首闺怨词。词中比拟女子口吻,描写晚春别情,温柔绮旎,一片凄迷。词的上片写人去后之冷落凄凉。开头三句是回忆送别时的凄清之景,为全词笼罩了一种感伤氛围。词人将白居易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的诗句、王献之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的诗句、江淹 “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的词语,融化而成新的词句。这种新的词句,经过了辛弃疾的点化,含蕴的意思较之白、王、江原作的意思,虽有相似之处,但已更为深刻、更为具体,境界较之原作更为悲凉伤感。同时又为下文别后闺情凄凉张本,逗出了 “怕上”以下几句的心理描写和 “把花卜归期”的典型细节描写。词的末尾三句,紧承上文,用问语写出闺人怨春、伤春之情。怨春之不解人意,语甚无理,但这不合“理”之语却含“情”,从无理的抱怨中,闺人怀人之情深、对春事残败之不满和美好光景之企盼,毕现无余。这三句从雍陶“今日已从愁里去,明年更莫共愁来”诗中衍化而来,但意蕴已非雍句所能比。
本来,以前人语入诗入词,历代均不乏其例,但其中有高下成败之分。若一意模仿转用,不出新招,这便是败笔; 而同样融己意于成句,又有高低之别。王楙 《野客丛书》 中说:“吴曾 《漫录》 谓乐天“回眸一笑百媚生”,盖祖李白 《清平词》“一笑皆生百媚”之语。仆谓李白语又有所自,观江总“回身转佩百媚生,插花照镜千娇出”,意又出此。”这三人语虽相近,而实有分别。李白的“一笑”,着眼在表情,江总的“回身转佩”,着眼在姿态动作,两相比较,李句活泼生动,神采飞扬。但乐天“回眸一笑”,又比李白诗句具体、生动,不仅有动作,还有神态,逼真形象。同样道理,辛词“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和雍陶成句相比较,就会发现经过辛弃疾点化后的词句,蕴含更丰富深刻,比雍陶句意高出甚多: 其一,辛词三句内容具体、深刻得多。雍诗中的愁,抽象笼统,仅含诗人一种主观愿望:“明年莫更共愁来”;而辛词拟写闺人怨春之语,既将花落春残之凄景与闺人触景怀人、悲伤难禁之情结合起来,借景抒情,使“愁”的内容具体化、深刻化,同时,又使读者于悲伤韶华易逝、情人不归的怨妇,想到壮志难酬、失意不遇的词人,使闺人怨艾与词人悲愤合而为一。其二,雍诗主实写,而辛词为虚拟,设为词人想象、联想之词,因而曲折委婉,意在言外,耐人咀嚼,读者可因怨妇春愁,联想词人的兴寄。词人之心是从字外摇曳而来,徘徊宛转而情深意切,使词的境界变得更加开阔,意境更为深邃浓郁。这种因虚写而造成的含蓄蕴藉,便增添了词的韵味,这便是以虚胜实了。
要之,辛弃疾在这首词中化用前人诗句,而自立机杼,自铸意境,内容更其丰富具体,境界更其深远,所以,刘克庄在 《后村诗话》 前集卷一中评论说:“稼轩词云:‘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和愁将去’。虽用前人语,而反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