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类·矫变之笔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结构类·矫变之笔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 (周邦彦《瑞鹤仙》)奇幻之境,矫变之笔,沉郁之思,开后人门径不少。收句拙朴,尤北宋人擅长处。(陈匪石《宋词举》卷下)

【词例】

瑞 鹤 仙

周邦彦

悄郊原带郭。 行路永, 客去车尘漠漠。 客去车尘漠漠。 斜阳映山落。 敛余江、犹恋孤城阑角。波波步弱。过短亭、何用素约。有流莺劝我,重解诱鞍,缓引春酌。不记归时早暮,上马谁扶,醒眼朱阁。惊飙动幕。扶残醉,绕红药。叹西园、已是花深无地,东风何事又恶?任流光过郤,犹喜洞天自乐。

【解析】词作为一种独具特色的文学形式,它要求其内容尽可能凝炼而紧凑地得以表现,在有限的载体里尽可能增大其负荷,扩展其信息量,笔致舒转自如浑然中变,显示出鲜活的流动美和绵密浑厚的意蕴; 而作为一种“诗之余”,词又常常被文人用来抒写非诗接纳的艳情,因而其风格则趋于柔丽婉约 (那些后来发展的豪放词当不列其内)。周邦彦是北宋柔丽派的代表词人,其词大都抒写离情别意或男女风情,词风纤细柔弱缠绵悱恻; 但他的 《瑞鹤仙》“悄郊原”却一反常格,词风颇似粗豪旷达。而之所以能有如此不同,词人的这篇佳制之所以能被陈匪石赞誉为“开后人门径不少”,就在于词人在写作时,用笔屡见变化,常常发出人意表之奇想,吐想落天外之语,构建出新奇虚幻以至诡谲的境界,将沉郁之思变化成豪壮之境,当“拿不起”之时偏变作“放得下”之状,使作品象中有象,象外有象,颇耐寻味。这种写法,就是“以矫变之笔写奇幻之境”。笔法不矫变,则无从写奇幻之境;奇幻之境则要求矫变之笔,二者相辅相成。

词的上阕写送客后归途被留小憩复成酣饮的经历,其物态、景观、人事、情状等皆以追记形式出之,情节本身便奇幻诡谲,出人意料,诱人玩味,更何况词人以一波三折、变幻莫测之笔为之,就更令人意兴十足了。起句“悄郊”以下三句,写野阔路长城孤人去的送客后的空旷悠寂之境,愁意欲言而未出。接着突然出现 “斜阳映山落”的飞来之笔,展现夕阳辉映城郭的奇异之景,用笔可谓极善变化了,且送别后心绪本为惆怅,但词人却不言不提偏去写夕阳之景,变愁苦为悲壮(角声当为悲壮,孤城日落当为空阔),这就是 “矫变之笔”写 “奇幻之境”。以上六句境界当合一,前 “冷”后“暖”,是不变中有变,前疏后密,是调度有法。“凌波步弱”是又一突转而引发下面的更为奇特的景中景、象中象。 “凌波”用曹植《洛神赋》中之意,这里指突然出现的女性的袅袅婷婷。这几句意思是:归程中,词人正在意绪低沉,却猛见,前面一位送客归来的佳丽,袅袅婷婷,也走进了路边的短亭暂息,于是同为送客的、素不相识的男女,在这里偶然相逢相识相知,“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感将她(他) 们联系在一起了,于是,不用预约,不用邀请,他也进了短亭,于是刚刚经历了别离的男女在这里又经历了一次偶然而又必然的暂聚。这一离一聚,是多么出乎意料! 这遭遇是多么奇异! 此又是 “矫变之笔”。于是,这偶遇的二人,渐熟渐亲,终至把盏言欢,词人在这位洒脱的姑娘的劝慰下,也超脱起来,细品清醇,漫谈平生。其人之娇柔、之旷达、之殷勤,其情之亲昵、之温柔、之飘逸,无不从句中溢出。这种境界,与前面相比,当然是奇幻的了,因为它非为离人别后之常态,甚至连词人纵然多情也难以料到。倘若我们再透过一层来看,美成这里的奇幻之境,又是一种更为无奈的心境的展现: 离别自当悲苦,相逢亦难预料,人生聚散不定,又何必自堕情网自寻烦恼? 一次分别一回历练,一次相逢也是一回历练,这别后偶识又未必不是一种“长歌当哭”的表现! 此为沉郁。

下阕写醉意残存中情绪的急骤变化,境界迭出,景象环生,感情起伏,其恋旧、惜时、自纵、自卑之心态和情绪在对时空变换的感知中得到鲜明而深刻的表现。过片三句不言酒却无不写醉,境界又是一变: 神情恍惚迷糊却又怡然自得流连不舍。“惊飚动幕”句则以大幅度动作描写导引出 “扶残醉,绕红药”这一醉意尚余却偏怜春花的情境。从用笔说,这三句又是一种矫变之笔,上下词境也朗然有别; 从意蕴论,它与上文 “重解绣鞍”等句异曲同工,矫变之笔的结果使情思更其沉郁深厚。“叹西园”以下三句是 “扶残醉”的主人公心声的直接迸发。一个 “叹”字,再加上对逞强作恶的东风的反诘,把对落花满地这一场景的不满强烈地倾吐出来,其爱花、恋花、惜花、怜花、护花之情亦因此被推向极至。这显然是词人不曾出口的离愁别绪的一种折现。结句 “任流光过郤,犹喜洞天自乐”,以朴拙之语道不尽之情,是自我排解之语,也是任性不羁之语,寄寓着词人超然世外忘形自得的心性; 就全词来说又是宕开之句,在人去莺走花又落的描写之后,突然跳入神仙道士的 “洞天”,境界奇而虚,词人的远神逸志虚无缥缈而又体玩有味,其思之深,其境之幻,足以叫人 “食之三月不知肉味”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