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类·直笔劲笔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耆卿善使直笔、劲笔。一起即见此种作法,且全篇一气贯注。梅溪“晚雨未摧宫树”一首及梦窗和作,虽色泽较浓,实皆学柳,乔曾劬谓 “足见南宋步柳之迹”是也。(陈匪石 《宋词举》 卷下)
【词例】
玉 蝴 蝶
柳 永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 烟水茫茫。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 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解析】柳永是一位人所共知的擅长绮艳的词人。殊不知在锦心绣口、偎红刻翠的同时,也有不少笔力清劲的词作。试以 《玉蝴蝶》 一首观之。起句,直写即目所见之景,一“收”一“断”,发端突兀,似出人意外,然大气包举,统摄全篇。远处风云变幻的痕迹使清秋之景益加清朗萧疏。接着悲秋转而联想到“悲秋之祖”宋玉,再铺写水,蘋花、月、梧叶之景,淋漓尽致,自然而然感喟“故人何在”。上片以“烟水茫茫”、迷蒙而不可尽见的景色结束。过片着“难忘”二字,貌似平铺直叙,却直逼悲愁之由,何等干净利索。一路下来,不拖泥带水,言昔年之乐,言经历之久,又言相隔之远,又言思念之切。迨及结穴“断鸿声里,立尽斜阳”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深情,洋溢于字里行间。沈雄之魄,清俊之笔,岂减唐人高处?正是善用直笔、劲笔做出的一首绝妙好词!
所谓的直笔包含两层意思: 一是铺叙展衍,以赋为词,放笔直言,词情疏露。有“老笔纷披,尽情倾吐”( 《宋词举》 卷下) 之妙。这使抒情增添了多层次的丰满感和立体感。二是“凡大刀阔斧,写吾性情不加粉饰,使真性情毕露于楮墨间,始谓之直。”(《填词丛话》 卷三) 作词如单刀直入,行云流水。至于劲笔,则是指下字含千钧之力,如铁镇纸,又如颜鲁公书法力透纸背。这很似清代词论家心目中的“重”和“大”。比如词中的“立尽斜阳”之“尽”字即是力点。
在词的发展初期,一直崇婉崇柔,词往往以委曲为美。所以,一旦“曲处为直”并化柔为刚,自会别有新貌,就如沉醉于暖煦和风中的人们骤然呼吸到一口凉气,为之清爽。
其实词体创作需要刚柔兼济、刚柔并存的局面,这亦是词成熟的标志。直笔、劲笔的技法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点。情感本身虽然委婉曲柔,但是抒发情感的时候,倒不一定非采用曲笔柔笔不可,而常常在情致的极点,词人总爱一吐为快,喷薄而泻,不待雕琢。健笔写柔情,反而可以“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而出之以自然”(冯煦 《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 评柳永语)。
直笔劲笔的运用又有不同的具体情况。象柳永大多“一笔到底,始终不懈”(夏敬观手评《乐章集》),全篇贯注健拔之气。有的是在发端、或结尾、或换头,以直笔劲笔钩勒提缀,往往也收到不同寻常的美学效果。如苏东坡 《念奴娇》首发“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之豪语; 李煜《相见欢》结尾叹“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再如辛稼轩《永遇乐》 过片处以“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换片,直截了当、自然浑化。仅撷取这些文字一读,云舒云卷极其自然,文气畅通,易诵易记。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直笔劲笔抒写的词句隽语,充溢阳刚之气,写柔情、深情而不失于柔靡纤弱。感情的倾吐与玩味中,不仅是词人而且千千万万的读者也不会沉沦。显然,小词的风貌在此得以一振! 花间之软媚艳靡的词风也得到一定程度的净化和蜕变。
这里我们并不是说只要运用直笔劲笔,就可以扫荡词的以柔为美、以曲为美的风气,只是指明作为一种词法的直笔劲笔,它可以给词篇整体充入阳刚、直爽之气,进而丰富词的美学风貌。我们还可以肯定地说,凡是对实际生活感慨深切,且欲一吐为快,就会出于真性情自觉选择了这种直喉发音、劲力健拔的笔法。豪放派词人,特别是南宋的爱国词人都用直笔劲笔写下了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词篇。以此鸟瞰词坛,恐怕更能确信 “足见南宋步柳迹”吧。大致地将善用直笔、劲笔的词作归纳整理,可以得到以下几个共同点: 多言身世感慨或忠壮之情; 多取远景或壮阔之景; 音节激昂畅快; 句法散句偏多; 措辞沉雄跌宕,斩钉截铁,较直爽。如果将每一首词比作一匹锦缎,词中语句恰似柔丝绵线,那么不用坚硬的铁针、机杼又怎能编织串联?直笔劲笔似乎就担当针头的角色。读者诸君以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