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类·化刚为柔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接笔、转笔,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可为学仙者下砭。(邵渊耀《环林评山中白云词》 卷一)
【词例】
忆旧游 登蓬莱阁
张 炎
问蓬莱何处?风月依然,万里清江。休说神仙事,便神仙纵有,即是闲人。笑我几番醒醉,石磴扫松阴。任狂客难报,采芳难赠,且自微吟。俯仰成陈迹,叹百年谁在,阑槛孤凭。海日生残夜,看卧龙和梦,飞入秋冥。还听水声东去,山冷不生云。正目极空寒,萧萧汉柏愁茂陵。
【解析】会稽 (浙江绍兴) 之卧龙山下有蓬莱阁,为吴越王钱镠所建,南宋淳熙元年(1174)其八世孙钱端礼重修。会稽东南四十里有秦望山,为秦始皇登临以望东海之处,有李斯刻石。秦望山与蓬莱阁相对。地方志云: “蓬莱阁,登临之胜,甲于天下。”远古相传,蓬莱是仙山,在海中,为仙人居住的地方。蓬莱阁临近海边,亦因以为名。张炎在宋亡后曾有越中之游,参加了 《乐府补题》 的唱和。当时那种国破家亡的痛感是非常强烈的,词人由于个人的气质是将激切之情以柔婉的方式表达的。东晋爱国志士刘琨的《重赠卢谌》 诗云: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这表现英雄末路,壮志成虚的沉痛叹息。张炎此词也有这种类似的叹息,而表现形式则更为含蓄了。
山东和浙江海边都有蓬莱阁,而蓬莱仙山就虚无缥缈了。词以疑问句起笔,表示了怀疑的态度。作者所登临的蓬莱阁却是真实的,风月清朗,下临浩瀚的曹娥江。一般来说,真正在社会中经历了艰苦生活的人是看重现实的,并不迷信或幻想神仙的世界。词人身临此境,借以发挥了无神思想。他不相信神仙的故事,认为即使山中有神仙存在,那仅仅是闲人而已,实是凡人。江山风月,闲者便是主人,也就是神仙了。宋亡后,张炎本来可以成为隐逸高大的,而却浪迹江湖,似乎可笑,实有自适之感。他在人世里很难说清自己是醒者或是醉者,而曾经醉了又醒,醒了又醉,也有过隐逸之念,在山中石磴间闲扫落叶。但他自认为自己一狂客,山林清幽,鹤怨猿惊,也难将他招隐的; 芳洲之杜若香草,也难将他留住的。宋遗民虽然不愿入仕新王朝,他们的人生态度却是入世的,现实的,而又自命清高,象爱国诗人屈子一样形容憔悴地行吟。词的上片借题发挥,对神仙故事的否定,无疑是对那些隐逸遯世的高士痛下的针砭。蓬莱阁有神奇而丰富的历史色彩,词人登临之际免不了兴发古今的慨叹。词的下片转入抒情。蓬莱阁自淳熙重修以来百年有余了,它似乎是南宋历史的见证物。晋人王羲之的 《兰亭集序》 也作于会稽,他当时曾感人世沧桑的变化无情,俯仰之间,已成陈迹。张炎临此,更有切身之感: 重修此阁的人还在吗? 百年瞬间,而今栏槛空存。唐代诗人王湾 《次北固山下》 的“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是唐诗名句,词人借用以描述海上见日的景象。在苍茫浩渺的氛围里,不免神思飞越,幻觉产生。卧龙山令人联想到古代隐居而未展露头角的卧龙人才,其经济之怀连同美好之梦,飞入秋日的冥色之中,杳不可寻。这里巧妙地表露了壮志成虚,事业无据的遗憾。下视曹娥江水,澎湃东去,秋日山中清冷,连云雾也无;这里能留得住人吗? 能有神仙吗? 由此再次表示对神仙的怀疑。词的结尾由词意引向了历史的感叹。附近的秦望山就是秦始皇得意时登临观东海之处,词人却联想到与秦皇功业宏伟的汉武帝,当年曾有不可一世之概,而今其茂陵唯有萧森汉柏令人生愁了。什么东西才是世间永恒的呢? 词人没有、也不可能解答。词里包蕴着颇为深刻的思想和激烈的情绪,而却表现得如此婉曲压抑,真是“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化刚为柔是个人意志遭到摧损,情感受到压抑所致,这总是与时代精神有关系的。宋遗民刘辰翁为辛弃疾词集作序云: “斯人北来,喑呜鸷悍,欲何为者,而谗摈销沮,白发横生,亦如刘越石(刘琨)。”这指出了辛词中化刚为柔的特点。辛弃疾那些清新婉约的深沉怨抑的作品大都有这样特点的。清初的词人也经历了国破家亡的苦难,许多词人在作品中也是化刚为柔的,例如以粗犷雄肆称著的词人陈维崧其 《琵琶仙》 记夜宿泥莲庵与寺僧闲话,一改豪放意度: “且啜苦瓜,休论尘世,此景清绝”,“有多少西窗闲话,对禅床剪烛低说。”这些词意乍看似消沉,而是来自作者心底埋藏很深的真实情绪,它以变形方式表达出来,尤值得人们去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