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叙类·直述事状之白描式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表现状态重在事状之描写,处处体察对象之真实而使之再现于眼前。……表现情态者,有 “白描式”、“婉曲式”等。……不用替代,绝无缘饰,坦直说出者,谓之“白描式”。……白描之足以动人,不仅在于事态之逼真,尤重在情味之活现。虽含蕴无穷之情味,亦当使人一目了然而作深长之吟赏,绝对不必分其心力于字义或辞组之探讨,此其在修辞技巧上之运用所以异于其他种种格式也。白描式又可分为“直述事状”、“表现情态”、“摹象口吻”几种不同之写法。( 《詹安泰词学论稿》第七章 《论修辞》)
【词例】
传 花 枝
柳 永
平生自负,风流才调。口儿里、道知张陈赵。喟新词,改难令,总知颠倒。解刷扮, 能哄嗽,表里都峭。每遇着、饮席歌筵,人人尽道, 可惜许老了。
阎罗大伯曾教来,道人生、但不须烦恼。遇良辰,当美景,追欢买笑。剩活取百十年,只凭厮好。若限满、鬼使来追,待倩个、掩通著到。
【解析】白描,原是中国古代绘画特有的一种技法,指不靠浓色重彩,纯用墨线勾勒呈现物象的画法。后借用于写作艺术中成为一种描写技法。鲁迅认为白描的特点是“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南腔北调集·作文秘诀》)。詹安泰先生视白描为词体修辞的一种方法,论之甚详,并举柳永此词作为直述事状的一例。所谓直述事状,就是把事物的状态、面貌直接明白地叙述出来,不加雕饰地再现出事物的特征。
柳永是有名的“浪子词人”,仕途不遇与风流自赏使他在大半生中度过了浪子生涯。其《鹤冲天》云:“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照我们看来,在当时的环境中,柳永这种狂荡的生活态度自有深因,不一定应该指责。这首词就是写他对狂荡生活的自得自傲的。上片铺叙其风流才调。他的狂放不羁之才表现在哪些方面?一是头脑机敏又有才学。比如很善于拆白道字,不管何人何字,任意拆说,开口即来。柳词《西江月》 中“姦字中心着我”表示愿与三位女性友好,即属此类。二是擅长歌词。创新腔,写新词,改曲谱,样样精通。这很符合柳永的实际。在歌词风靡里巷的北宋时代,也的确是其自赏的一个资本。三是“表里都峭”,身心健美。不仅赶时髦、逐“新潮”很在行, 而且谙熟养生之道。 刷扮, 即打扮; 哄漱, 一种养生方法。柳永留连于楚楼歌馆,深得妓女青睐,其风度也一定是很潇洒的。对于他的这些“专长”,有些人却看不惯,说如此老过一生,岂不是完了! 词人却不以为然,下片即通过阎罗王的话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说人生不必烦恼,有生之年尽可以享受良辰美景,死期一到,就毫不迟疑地去阎罗那里报到。你看,整篇词写得明明白白,笔墨简炼、朴实,既没有文辞绚丽的夸饰,也不借景物的刻绘加以烘染,纯用白描之笔坦直道出,却勾勒出一位风流自傲的词人形象,真实地反映了他对于生活的“价值取向”。
白描使人一目了然却并非了无余味,不缘饰辞句坦直叙写事状也不是干巴平浅之笔墨,它重在写意传神,即注重对事物内在精神的传神刻画。写风流才调,说自己有才有艺,又是一表人物,不仅非常符合浪子词人的“真实”,字里行间亦颇见其自得神气。这种自赏自负,也就包含着对时人种种责难的傲视与鄙夷。又如写与阎罗王打交道,阎罗王如何对他进行“教谕”,他们之间又订下怎样的“协议”,其事出于虚构,其言却实实在在。“剩活取百十年,只凭厮好”,阎罗掌管生死,公正无私,有生之年,你尽可去“追欢买笑”。这实际是说,生命乃天地所与,自己是个体生命的主宰,流露出对人身束缚的某种怀疑和抗争。“若限满、鬼使来追,待倩个、掩通著到”,阎罗的话诙谐有趣,也正活现了词人倜傥乐观的性格及其活着痛快死便埋的坦荡心怀。以上这些朴实的白描所勾勒出的艺术形象,不是与“奉旨填词”的柳三变非常“神似”么?而前人评柳词的“总以平叙见长,……勾勒提掇,有千钧之力”(周济 《宋四家词选》),“善于叙事,有过前人”(刘熙载 《艺概》),与柳词之善用白描不无关系。
直叙事状之白描用于文学创作相当普遍。 韦庄词中即多用此种方法, 顾夐《诉衷情》之“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也是用白描直叙事状的名句。在元曲和明清小说中,它也有效地发挥着特有的审美功能。白描已成为中国写作艺术中一个重要的美学范畴,其种种不同的修辞格式都是十分经济而有效的表达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