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莺脰湖名士高会》解说与赏析

《儒林外史·莺脰湖名士高会》解说与赏析

作为以儒林众生为主要描写对象的长篇小说,《儒林外史》不仅刻划了循科举阶梯层层往上爬的如周进、范进、王惠之类形象,还描绘了形形色色的名士嘴脸。“莺脰湖名士高会”就是这群名士的一次集中亮相。

作者巧妙地借前文出现的蘧公孙逗起全部情节。他在浙江乌镇倾囊相助逃难的王惠,结果得到一部大内所藏《高青邱集诗话》,其祖蘧佑嘱其妥为收藏,他却想借此出名,添上自己“补辑”的字样,将此书刻印出来,遍送亲戚朋友。没想到这一招竟然奏效。从此,“浙西各郡都仰慕蘧太守公孙是个少年名士”。由此,后来的莺脰湖盛会当然也有他在座了。

而莺脰湖大会的主持人娄三娄四也是因与蘧家有关而出场的。他俩原与蘧公孙之父蘧景玉为中表弟兄,所以从京城回乡时,便顺路拜见姑丈蘧佑。此次见面,又预伏了后来他俩为公孙主持婚姻大事的情节。娄三娄四这两位相门贵胄,一向自视甚高,总以为自己有建功立业的才具。但却为功名所限,于是激成了一肚子牢骚不平。因此两人一出场就放言无忌,引古证今,评议朝政。他们的言行虽似怪诞而又愤激,但也确有精到之处,如极力赞扬“与其出一个斲削元气的进士,不如出一个培养阴骘的通儒”的说法,赞同蘧佑不教乃孙攻读举业,而对永乐、宁王的议论更不以成败论人。出乎他俩意料的是,他们居然也听到类似的议论,这就引出了他们三访杨执中的情节来。

那是在告别蘧府回乡的路上,他们突然遇到看守祖坟的老人邹吉甫。被延至邹家,在闲谈中,邹吉甫絮絮叨叨地说永乐以后世道如何如何不好,二娄心知这种议论不可能出自乡农邹吉甫之口,所以再三寻问此话是何人所说。至此,从邹吉甫口中才引出了杨执中其人。二娄未曾想到乡野之间居然有与自己同调的人,不禁顿生好感,引为知己。闻知其人被囚,回府以后,立即派人将他营救出狱,以便能一睹风采。但作者巧施误会法,使情节迭起波澜。二娄为了不以救人之功自炫,先后吩咐邹吉甫和家人晋爵(派去救杨出狱之人)不要对人说起此事。正因如此,杨执中出狱之后,并不知是何人所救,而二娄又以为杨执中自然会上门来表示感谢。因此,双方自然无由晤面。两位贵介公子见杨执中不来感谢,又以己度人,主观推测,以为杨执中必为世外高人,此种行径,令人“更加可敬”。当下决定不等他来谢,亲自上门拜访,以示仰慕之意。但到新市镇后,先是邹吉甫不在,到杨家后偏偏所遇老妪又是痴聋,误娄为柳,纠缠不清,以致杨执中以为是官府原差来找他算帐,于是处处回避。二娄再访不遇,回来路上恰好又捡到杨执中抄来的一首诗“不敢妄为些子事”,这更令二娄觉得杨学问高绝,襟怀冲淡,越发坚定其见杨心意。正在这情节发展极其紧张之时,作者却又岔开一笔,插入鲁编修故事,访杨文章被延搁,而读者之悬念则愈深。

鲁编修的出场,既勾连起前文隐伏的蘧公孙的婚事,又牵引出牛布衣、陈和甫两位名士。陈和甫为鲁小姐做媒而登场,到娄府时却又不肯通报姓名,以致娄三误以为是杨执中来了,这既表明娄三虽连日没去拜访杨执中,但一直把他挂在心中,又提醒读者阅读时不要忘了访杨之事,情节发展似断实续。果然,一俟蘧公孙与鲁小姐婚事已了,新年过后,二娄便三度访杨。这次作者没再设置障碍,因为邹吉甫出场后说明实情,误会自然消除。于是,杨执中很快便成了娄府上客。

娄公子如此礼敬,使杨执中喜不自禁。他除了带来蠢儿子杨老六外,还大力推荐好友权勿用,切盼二娄招致门下,以为自己帮手。这就又演出了权勿用进娄府的一场滑稽戏。

在杨执中两次折柬相召后,权勿用进城了。他穿着一身白,头上戴着高白孝帽,左手掮着个被套,右手把个大布袖子晃荡晃荡。这副模样本来就惹人注目,偏偏他又不懂走路规矩,在人群中乱撞,不料却被一个卖柴人的扁担挑去了高白孝帽。他急了,跟在后面既招手又怪叫,还“七首八脚的乱跑”,结果一头撞在一顶官轿上,被一条链子锁了起来。正在这危急关头,一个人走上前悄悄告诉那轿中的官员,说权勿用是娄府请来的上客,这才使他幸免于难。这场闹剧,在极其滑稽的场景中深寓着作者的嘲讽之意;同时,又为后来权勿用被一条链子从娄府上锁了去的结局作了预示。

这位上来解救权勿用的人便是所谓的侠客张铁臂。于是两人结伴来到娄府,共同成了娄府的座上客。

如此,许多名士先后聚集娄府,胜会莺脰湖的条件已完全具备。所以娄三公子说:“不日要设一个大会,遍请宾客游莺脰湖。”但作者并没有马上写莺脰湖之会,而是先行叙写一个插曲,以逐渐渲染这些名士的品格。权勿用把自己那件大粗布白衣服当了五百文钱,准备做一件单直裰,好穿了去游莺脰湖。哪知道这几百钱竟被杨执中的蠢儿子偷去赌输了,权勿用责问他,他却无赖透顶,拿权勿用常说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这句口号相回敬,气得权勿用有苦难言。以此,权勿用就与杨执中彼此心里不和。其实在此之前,由于杨执中推荐权勿用时夸奖过甚,权勿用又带着个侠客来娄府,所以二娄待权较之对杨更为敬重,这就使杨颇感不快。一旦偷钱事发,他们之间的龃龉立即公开化,权勿用做高人本是杨执中教导的结果,可他现在却说杨执中是个呆子; 杨执中当初称权勿用为“当世第一等人”,现在却称权勿用为疯子。在互相攻讦之中,这些所谓的名士的虚伪、无耻嘴脸就毕现纸上。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人还是一起参加了莺脰湖盛会。那是在四月中旬,天气清和,一只大船上准备酒席和茶点,一只小船上是唱清曲的,还有一只大船便载着这些名士。“当下牛布衣吟诗,张铁臂击剑,陈和甫打哄说笑,伴着两公子的雍容尔雅,蘧公孙的俊俏风流,杨执中古貌古心,权勿用怪模怪样”,再加上杨老六呆头呆脑,确是一时“胜会”。作者如实地描写了这些“名士”聚会的实况,名之曰“胜会”,似为称誉,其实讥讽之意极其显然。“两边岸上的人,望若神仙”,只不过是羡慕音乐的齐备、酒食的精美而已,对“胜会”本身并无一赞语,倒是鲁编修第二天早上说:“如此招摇豪横,恐怕亦非所宜。”

意外的是,莺脰湖之会刚降下帷幕,二娄还沉浸在名士领袖喜悦之中,张铁臂却马上跟两位公子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一天夜里,他突然满身血污,身提革囊,从二娄内书房的“屋檐上掉下来”,声称割了仇人首级报了大仇,但还急需五百两银子去答谢恩人。两位公子只得答应相救,给了他银子,还听从他的建议请来其他名士准备开个“人头会”。不料从早上等到晚上,却始终不见这位侠客的踪影,革囊里发出臭味,打开一看,原来是个七八斤重的猪头! 二娄正在纳闷,哪知萧山县又派来差人,将权勿用 “一条链子锁了去”。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热心结交名士的二娄扫兴万分,从此闭门不出,不问世事,甚至连蘧公孙也将这做名士的心看淡了。

作者没有交代参与胜会的全部名士的结局,但这决不意味着他们以后就不做名士或者从此就没有人做名士。其实,只要读书人不能个个中举成进士,总会有人要走名士这条捷径的,这大概也是《儒林外史》中反复描写名士之会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