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钟·阴德获占巍科险肠顿失高第》解说与赏析

《清夜钟·阴德获占巍科险肠顿失高第》解说与赏析

这篇小说的情节充满着阴差阳错,正是这种真真假假、扑朔迷离的“错中错”,引人入胜。

首先是同考官错送。京师会试,各省举人咸集,某同考官要向一粤东朋友泄漏考题,让仆人送去,却错送到同里同姓的周孝廉(举人)手里。周孝廉认真准备,临场考得极好,理应首卷中魁。周孝廉的同乡王举人为人险刻,挟嫌诬告周孝廉打通关节预定首卷。

其次是房师错取。谁知看卷的房师换了一个不学无术之辈,不辨妍媸,错判优劣,考得极好的周孝廉被胡乱填了个副卷首(后补第一);狂荡险刻的那个王举人却被取为首卷(第一名)。

再次是知贡举错信。知贡举轻信王举人事先的告发,不经调查核实,认定被取中首卷有弊,因此在作最后决定时,故意把首卷撇在一边,偏于副卷中取补。这样,周孝廉正好被取补中魁,而被黜的首卷却正是王举人自己,落得个“险肠顿失高第”!

古典小说的情节讲究曲折跌宕,摇曳多姿,在第一个“错送”后,周孝廉首卷中魁几乎已成定局。谁知波澜横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不学无术的房师“错取”,优劣倒置,周孝廉几乎已无望。不料知贡举错中错,无意中却纠正了“错取”,使周、王各得其所。经过这一番盘旋作势,情节避免了平直单调,做到了层深迭进,变化多而趣味浓,摄人心魄、扣人心弦。

在艺术中,如果说,“错”是指情节上对于误会的有意安排,那么,“巧”则是指布局上对于偶然性的巧妙运用,“错”必须与“巧”相结合,才能发挥误会巧合的艺术功能。好的“错中错”其实都是“巧中巧”。此篇第一错中,周孝廉的里居姓氏与同考官泄题的对象巧合,因此错送才成为巧送。第二错中房师正巧临时换人,这才发生优劣倒置。第三错中,知贡举错信后又正巧把被颠倒的优劣重新颠倒过来,使妍媸各得其所,大快人心。误会和巧合是喜剧最常用的手法,可以说是喜剧的形影不离的情侣,李渔的《十错认》等,就是以误会巧合为中介,建构起虚拟性的喜剧冲突。

错中错,看似一片错乱,实际上在混淆错乱中有着生活的逻辑,艺术的真实。人们在惯常的生活之外,也希望从文学作品里看到一些新奇巧妙的故事。不过如果一味离奇,缺少真实,快感很快就会消失净尽。狄德罗说得好,“重要的一点是做到惊奇而不失为逼真”(《论戏剧艺术》)。惊奇和逼真结合起来,是达到情节的丰富和生动的一条途径。有一些作品,缺少细节描写的真实,虽然故事情节很平实,读起来并没有真实感,这样的平实,其实是构思的平庸。另一些作品,有逼真的细节描写,虽然故事情节从总体上说是离奇的,读起来仍觉得处处充满了的艺术生命力,这样的离奇,确实是构思的巧妙。这篇小说一开头,同考官遣仆人偷偷送试题给朋友,做贼心虚,不敢写明姓名,也不敢明来明去,发生错送是可信的。举子间勾心斗角互相构陷,房师不学无术错置贤愚,知贡举偏听偏信一意孤行,都是封建社会屡见不鲜的真实,作者写来丝丝入扣,入情入理。只有最后一着知贡举颠倒周、王,这确是带有很大偶然性的巧合。这类巧合在文艺作品中也不应排斥,但一般不宜于作为构成情节和人物性格的基本内容以及推动情节和人物性格发展的根本动力。把它安排在适当的位置,用作情节的导火线或加速器,促使情节更加集中,更为强烈;或者放在结尾,促成喜剧高潮的出现和戏剧冲突的收束,这在优秀的文艺作品中是不乏其例的。在这一篇里,知贡举颠倒周、王之举,是大快人心的事,王举人如果不险刻,不去诬告,他的魁元就已拿到手,他的得而复失,是自食恶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对小人自作孽的这一嘲笑,增强了全篇的喜剧色彩。妙的是,这一切都不是出于某一个人的有意安排,既不是出于周孝廉的诡计,也不是出于知贡举的蓄谋,仿佛是鬼差神使,不知不觉地出现了这一系列阴差阳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