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私仆受辱》解说与赏析

《金瓶梅·私仆受辱》解说与赏析

家庭小说一般以一个家庭作为一个小世界来辐射整个大世界,它将社会状貌反映在家庭中,犹如将全躯的特点反映在一个细胞之中。为了反映整个社会的状貌、精神心态、风俗习惯,家庭小说往往写些很琐碎的事,如柴米油盐,起居饮宴等,充满了家庭生活的细节,同时,为了使情节集中,便于反映各人的性格,总是以男女关系为轴心,来表现家庭生活中人与人之间各种各样的矛盾。《金瓶梅》正剧一开场,就将这类矛盾展现在我们面前。本段共二回,以潘金莲为中心,展开了三对矛盾。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是西门庆府中妻妾冲突的第一场,也是潘金莲入府后为了出人头地而进行的第一次争斗。潘金莲在讨好正头娘子吴月娘的同时,抬举贴身丫鬟春梅,将她视为心腹,有了内倚外靠,就开始施展伎俩,力争得到西门庆的专宠。孙雪娥在诸妾中相对来说地位最为低下,她刚从陪房丫头上升为第四个妾,这可能也与她“能造五鲜汤水,善舞翠盘之妙”的特技有关,故此,她兼充厨头之役,孙雪娥也常感叹自己是个“没时运的人”。潘、孙相斗,起因看似只为一句玩笑话,其实,矛盾很快激化是必然的。金莲一入府,西门庆便“凡事如胶似漆,百依百顺,淫欲之事,无日无之”,加上月娘初时“错敬他”,众人就都不做喜欢,尤其是孙雪娥,刚提做了第四房小妾,见又添上了个妖姬,心中如何能平? 另外,心高气傲的春梅在做吴月娘的婢女时,曾在灶上被孙雪娥用刀背打过,其时地位卑下,受气记恨而无所发泄,如今被西门庆收用了,受到宠爱,又蒙金莲抬举,正可沆瀣一气,相机泄愤。而潘金莲也正好想寻一个较易攻破的壁垒来做缺口,在妻妾中地位最低下的孙雪娥自然是最为合适的,当听到孙雪娥说她和春梅“俏一帮儿哄汉子”时,就不由心生恶意,调唆西门庆去踢打孙雪娥了。孙雪娥在这场争斗一开始就明显处于下风,因为担任裁判的是袒护金莲、春梅的西门庆,尤其在第二回合中,她竟当着月娘的面说起潘金莲“当初在家把亲汉子用毒药摆死了”一节,这不仅触着了潘金莲的最痛处,也犯了西门府的大忌,毒死武大,西门庆正是合谋,这块心病岂能容忍家里人捅出?西门庆听了此言,不禁“三尸神暴跳,五陵气冲天”,一阵风走到后边。要说前两次还只是将孙雪娥“踢了几脚”,“打了几拳”,主要是为了安抚春梅、金莲,这次可是“采过雪娥头发来,尽力拿短棍打了几下”,还威胁道:“你还搅缠别人,我不把你下截打下来,也不算!”从此,武大被毒这个话头,成为西门府内的禁区,直到西门庆命归黄泉,无人再有一字敢提。

孙雪娥的公开受辱,使潘金莲感受到了胜利的喜悦。可是她万万没料到,屈辱竟会那么快就降临到自己头上,她也没料到,自己会败在一个雏妓手中。当西门庆被李桂姐迷恋住以后,金莲满以为暗修情词一笺,就会将西门庆拉回身边。谁知西门庆那时早已将金莲抛在了脑后,一心只在桂姐身上,非但将柬帖撕得粉碎,末了还依桂姐之言剪去了金莲一柳儿头发。金莲是一个聪敏伶俐的妇人,虽猜到剪发的用意是“拿与淫妇,教他好压镇我”,可面对的是西门庆这样一个 “强人”,只得由他“当顶上齐臻臻剪下一大柳来”。猜透了西门庆用意的潘金莲忍着屈辱,娇声哭道:“奴凡事依你,只愿你休忘了心肠! 随你前边和人好,只休抛闪了奴家。”这两句话真实地反映了潘金莲既想贴恋住西门庆,但对他的作为又无可奈何的心理。

西门庆对于异性,永远是最终裁判,他的偏袒与心性是任何争斗中的决定因素。在与桂姐的争斗中,应该说,金莲一时的输赢并不重要,但她对桂姐的轻怠与辱骂却导致了桂姐的姑娘——李娇儿的忌恨,从此,潘金莲在家中又多了一个敌人。

情欲无疑是使潘金莲与西门庆相结合的强力胶粘剂。当西门庆脱身而去,一头扎进妓院,放纵声色之日,正是被孙雪娥形容成“一夜没汉子也成不的”的潘金莲感到无所依傍,备受凄凉之时。本段中第三对矛盾,就是围绕潘金莲同西门庆之间情欲的竞争展开的。封建伦理可以允许男子纳妾蓄妓,眠花卧柳,但绝不会容忍女子的偷情通奸。当西门庆半个月不回家时,那本来作为两人之间强力胶粘剂的情欲,就成了煎熬金莲的炉火。她最终还是顾不上主仆尊卑,主动找来小厮琴童,灌醉了酒,与他私通。在封建社会里,有多少良家妇女因丈夫长期在外寻花问柳而独守空房,以泪洗面,但潘金莲却不是一个甘受寂寞,长吁短叹的角色,于是她只得借倚门而望来排遣心中的愁闷,以情词附柬来表达哀怨之情,当得到的回报只是路断人影、帖烂词碎时,她就开始以私通小厮来回答西门庆的公开嫖娼。作者将封建伦理决不容许的后果,加在了西门庆身上,后来还让潘金莲以谎话将西门庆瞒了过去,也就是让西门庆以受骗的形式接受了这个后果。这或许可以看为作者对于西门庆的惩罚,对于封建伦理纲常的讽刺,让他们吞下这枚难咽的苦果。或许从另一个方面也可以说,作者通过西门庆包占妓女与潘金莲偷养小厮这两组互相补充的艺术形象,为我们揭开了那个纲常扫地的社会的部分人生真相吧。

对于情欲的贪婪,始终使潘金莲企图获得西门庆的专宠,可又永远难以达到。面对西门庆公开、半公开地不断寻找泄欲对象这个事实,潘金莲则在暗地窥伺通情的机会,与琴童私通只是她入府后的初次尝试,不久以后入府的陈经济,才成了她长期通情的对象。她与西门庆互相依赖、互相欺骗,在罪恶的道路上继续滑行,直至走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