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晚帖》原图影印与赏析

安晚帖

清·朱耷作

纸本水墨、淡设色

纵三一.七厘米

横二七.五厘米

藏日本京都住友泉屋博古馆

八大山人在康熙三十三年甲戌(1694)六十九岁时,创作了一部以“安晚”为题的画册,集山水、花果、鱼鸟、猫鼠、竹石等二十开,题识二开,共二十二开。引首题“安晚”两个大字,书于甲戌夏至。末开题识:“甲戌夏五月六日既望,为退翁先生抹此十六幅,翌日被人窃去荷花一幅。”六月二十日又写了一则后记:“装头二十二幅与之。”现在实物也是二十二幅,而其中有三幅的纪年为“甲戌重阳”及“壬午一阳日”,先后参差,甚或相距八年,可能是原来三幅丢失或馈赠朋友,后来退翁又请八大山人补画了三幅合装成此册。

安晚帖

此册以水墨为主,略施淡设色。图中物象,形态生动,富有情思。一只小猫,弓背蜷身,既憨痴又可爱;一只立于荷茎颠上的翠鸟,低着头,好像在沉思;老鼠站在大瓜顶上,探头伸爪,正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前方;岩石下的两只鹌鹑,亲密相处;站在枯树、坡石上的小鸟,安适悠闲;八哥弯颈、耸背、闭眼,对周围不予顾问,表达了一种静谧、浑沌的神态。而疏密相间的叶缝中,半露的荷花、芙蓉、葡萄,含蓄而有生趣;几根修长的枝干、花茎,用篆书圆转之笔写出,带有不经意的弯曲,静中有动,表现出摇曳之姿。这些平凡的素材,经八大山人再造,使笔下的自然物象,获得了一种崭新的意境;有的画面上配以诗句,更加深了内容和意蕴的深度。如《鳜鱼图》的右上题:“左右此河水,名之日曲阿。更求渊注处,料得晚霞多。”这首诗隐括《世说新语·言语》中一段故实:“谢中郎经曲阿后湖,问左右:‘此是何水?’答曰:‘曲阿湖。’谢日:‘故当渊注渟著,纳而不流。’”图写一条鳜鱼,瞪目张口,直奔深渊。这是八大山人暗喻自己的经历,像鱼经曲河一样,河道阿曲,鱼儿弯来拐去,必左右碰撞,祈望“渊注渟著,纳而不流”,在平静的深渊里“安度晚年”。《石卉图》的右上题:“闻君善吹笛,已是无踪迹。乘舟上车去,一听主与客。”此诗引用《世说新语·任诞》篇王徽之遇桓伊的故事。桓伊其时虽已显贵,但闻王名,立刻下车为王吹曲三支,吹奏完毕,主客未交一语,便各自乘舟、上车而去。画面上一块巨石突兀而立,旁边小草柔弱弯曲,形成强烈对比,一大一小,一强一弱,并存于天地之间,各有各的空间位置,各以各的天性而生存,互不歧视,互不相犯,体现出一种和谐,这也寄托了作者的一种理想。《猫图》的右上题:“林公不二门,出入王与许。如上法华疏,象喻者义虎。”林公即支道林,又称支遁,是晋代一位高逸僧人。“不二门”,是佛教语,佛有八万四千法门,此为最高法门。“出入王与许”,是指王修和许询。事出《世说新语·文学》篇。许询年轻时,人们把他比作王修,许很不平。一次在会稽西寺和王谈论辩理时,许两次使王理屈词穷。许遂问当时在场的林公:“弟子向语何似?”林公说:“君语佳则佳矣,何至相苦邪?岂是求理中之谈哉!”意思说许辩理于王,是求理中谈,通过苦辩得胜,哪比得上支遁掌握了“不二法门”。画中小猫弓身伏地,与世无争,或许是悟者的象征。

八大熟读《世说新语》,随手拈来,即可纳入自己的诗中。他对魏晋人士亦特别雅好,因为八大的品性、宗教、艺术观都有明显的魏晋人遗风。他在首开题识中说:“少文凡所游履,图之于室,此志也。”在一幅《山水》画上又题:“向者约南登,往复宗公子。荆巫水一斛,已涉图画里。”“少文”、“宗公子”,即南朝宋的隐逸画家宗炳。宗炳曾“西涉荆巫,南登衡岳”,晚年归家江陵,将游历所见之名山大川,图之壁,自谓“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太平广记》卷二百十)。他在《画山水序》中提出作画必须“应目会心”和“畅神”,八大山人对此深有同感。此幅《山水》,构图似倪瓒,两岸隔一水,却又打破隔断式的空间习惯,将彼岸的山峦耸立于画面中央,让前景的坡石和树木与远景的山体浑然一气,缩小了坡岸遥岑的距离,有意识地消融了空间透视的错觉。这种虚拟的以心再造之景,既源于自然,又摆脱了自然的束缚而获得创作上的极大自由。综观全册,笔墨丰富多彩,干湿浓淡,粗细勾染,随意而出,简练而痛快,然奇姿妙态,神气溢出,令人心动神迷,可谓奇异而有法,醇厚而又恣肆,每幅都精妙绝伦,是八大山人作品中的杰作。

八大山人晚年的花押,以合文“”为最著名。此册的《菊花图》上,首次使用此奇形的花押,清代著名收藏家顾文彬释为“三月十九”,乃崇祯帝殉国讳日。近年有学者通过研究,以为此花押在金文中释读为“十有三月”,意为闰年。结合八大山人在作品上使用这个花押,都是在闰年的月份上,故应释“十有三月”,与崇祯帝“三月十九”自缢无关。这一考释已为学界所接受。

此《安晚帖》清代晚期为顾文彬收藏,著录于《过云楼书画记》。1920年左右为桑名铁城带到日本,后为住友宽一收藏,现藏于京都住友泉屋博古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