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赋图》原图影印与赏析

洛神赋

东晋·顾恺之作(摹本)

绢本设色

纵二七.一厘米

横五七二.八厘米

藏故宫博物院

《洛神赋图》为东晋顾恺之传世精品,这卷宋摹本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顾恺之艺术的若干特点,千载之下,尚可遥窥其笔墨神情。全卷结构精妙,设色古艳,人物神采如生,虚实疏密相映,处处抒发着诗一般的情调。这幅画根据曹植著名的《洛神赋》而作,却又不是简单地铺陈赋意,而是驰骋想象,进行艺术再创造,所以不同于《洛神赋》一般的插图,而是独立的艺术画卷。由此正可领略诗、赋与画的界限,品味“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陆机《文赋》)和“存形莫善于画”(陆机《士衡论画》)的各自特点。

画卷分为三个部分,曲折细致而又层次分明地描绘着曹植与洛神真挚纯洁的爱情故事。画卷开处,一带松冈,高柳临风,时“日既西倾,车殆马烦”,于是驾车者解下马勒缰绳,放马喂食于蘅皋、芝田(古传仙人种香草之地)。曹植一行来到洛水之滨,惊看洛神之出现。《洛神赋》中描写洛水女神之美:“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渠出渌波。”画卷中所表现的洛神,确有“仰以殊观”之壮采:忽睹一丽人,云髻峨峨,轻裾飘飘,手持莲瓣状羽扇,凌风回翔于碧波之间。周围则冈峦静穆,流水潺湲,山间有高松、秋菊之属,水际亭亭净植,芙蓉盛开,左上方远山依约,一轮旭日初升;右上方云空澄沏,有双雁展翅,一条飞龙向着朝日昂首腾起……这与曹植对神女的描绘赞颂,真有相映成趣之妙,而其神韵又转在赋意之外了。洛神的出现,将画卷推向第一个高潮。继则所见洛神在云天、在波间自由地遨游,“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飞动之态,变幻流美,“或戏清流,或翔神渚”,“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真是飘忽若神。以上一段为“惊艳”。

第二段是“陈情”,曹植向洛神倾诉爱慕之心,洛神感动,而与之互诉衷肠。有如峰回路转,前面一泻千里的飞动之态,转而成低徊婉媚的缓歌轻唱。我们看到又一幅奇丽的场面:云天上风神屏翳在挥舞收风,水际有水神川后低腰在静波,右边有水神冯夷在鸣鼓,左边有女娲(发明笙簧的神话人物)在翩飞着清歌……由此而达到画卷的第二个高潮。接着青鸟传情,洛神含情脉脉地辞去:江流又转,洛神坐着六龙齐驾的云车,鲸鲵从水底涌起围绕着车的左右迎送,车后有白色的怪兽、水禽护卫着。从而画卷转入第三段的高潮。

洛神赋图

第三段“偕逝”,又从神话世界转为想象中的现实。《洛神赋图》的作者一反曹植原赋结尾的哀婉凄清的情调,而转换成喜剧式的欢乐场景。洛神没有远逝别去,而是重又回到曹植身边,一同乘楼船渡过洛水,红烛高烧,喜结良缘,最后在侍臣护卫下与曹植共乘驷马宝车归去,一段人神恋爱的奇情终得如愿以偿。这种结尾的不同处理,正是诗赋与画不同审美表现力所要求的,也是画家落想更美好的体现。这样更增添了画意的隽美和整个欢悦的格局。

《洛神赋图》的艺术结构富于诗意与抒情气氛,跌宕多姿,深具节奏感和音乐美。人物安排疏密得宜,顾盼生动,人物在不同的时空中自然地交替、重叠、再现、变换,而以山峦、溪流、林木为背景首尾承接,千里相属,极其巧妙地推进着诗意情节的发展。这种中国特有的艺术手卷是表现中国人独具的审美性格和空间意识的杰出形式。中国艺术对空间不是简单地加以分割,而是匠心独运地加以延伸和转换。《洛神赋图》即是古典绘画中的典范之一。

在人物造形上,此图也很微妙地体现着顾恺之“以形写神”、“传神写照”妙在“阿睹”的艺术思想。洛神的飘逸飞动与曹植的雍容深沉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其他如屏翳、川后、冯夷、女娲等神话人物,以及曹植的侍臣(包括“秣驷”的马夫)也都各具个性,气宇轩昂,资质不凡。甚至在器物的描写和细节的安排上,也表现得十分精到。如洛神出现时手持的一柄红羽团扇,飘忽所至,时时在握,而至画卷后幅,则在楼船之上,洛神倚立于曹植之旁,一柄羽扇已传赠到曹植手中,至终卷时曹植在归去车中仍持扇回眸,深情怀想着一切。这一细节之描绘,正是洛神爱情的信物(象征),是一极富诗情的妙笔。

在山川景物环境的描绘上,如前所述,无不展现一种空间美。一切景物皆为人物而设,既妙解赋意,又奇丽天成,化一切“景语”皆为“情语”。山峦平冈,空勾无皴,设以石绿,而脚岸泥金,或施赭石;高柳扶疏,勾以夹叶,再填深绿;松树唯勾干,无鳞,叶则如扇,散勾松针状;“人大于山”,体现了早期山水画的特点,饶有古意。

在用笔上,顾恺之的线描被称为游丝描,恰如“春蚕吐丝”,或“春云浮空,流水行地,皆出自然”(元汤垕《画鉴》)。全卷情溢乎画,如洛神出现一段,神女的飘带、洛水的湍流、云空缭绕的朝霞、空勾而联绵的山峰曲线,协奏成一种飞动之美。那用笔犹如音乐中的和弦,明洁而华赡。特别是流水的湍急和舒缓的变化,最切人物情绪的渲染和主题内容的展开。流水,成了这幅画卷滚滚不尽的活源头,从而全卷皆成活笔,一派活泼生机,表现得意境俱足,虽然仍见“人大于山”,但却难称“水不容泛”,因为水的表现力之强,运用多种不同的水波法,至卷后已载起大舟,仍觉有汹涌之势。而楼船的用笔,界画笔意,对复杂结构的抒写,亦极为精当工致。

此图无款,姓名见跋中。前卷有“松雪斋图书印”一印,后隔水押缝有“群玉中秘”玺,后面的余幅有“明昌御览”一玺。前隔水乾隆辛酉小春御题诗,下有“几暇临池”、“稽古右文之玺”两玺。引首御题“妙入毫颠”四个大字,上有“乾隆宸翰”一玺。御笔题签,签上“神品”、“乾隆宸翰”两玺。又卷内“明昌”、“御府宝绘”两印及后幅赵孟頫书《洛神赋》、李衎、虞集、沈度、吴宽等人跋均伪。《石渠宝笈初编》卷三十六曾有著录。有关《洛神赋图》明清以来著录之其他摹本亦有数种。此卷为宋人摹本,故在相当多的用笔上已趋于精密与圆熟,虽摹于顾恺之,然又胜于顾恺之也。

总之,此图卷无论从富于诗意想象的内容,还是从艺术结构、人物造型、环境描绘和笔墨表现的卓具形式美来看,《洛神赋图》堪称是中国古典绘画中的瑰宝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