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图、猿图、鹤图
南宋·法常作
绢本水墨淡彩
纵一七三.三厘米 横九九.三厘米
纵一七二.二厘米 横九七.六厘米
纵一七三.三厘米 横九九.三厘米
藏日本京都大德寺
法常的《观音图》、《猿图》、《鹤图》三联轴,是一套流传有绪的名作,同时也浓缩了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话。画家是禅宗破庵派长老无準师范的法嗣、日本来华学习佛法的“圣一国师”的同学。淳祐元年(1241)圣一归国,这三件作品即由其携入日本。此后,相继为足利幕府和今川幕府收藏;今川义元去世后,今川家庙妙心寺的三十五世住持太原崇孚为了纪念义元而筹建妙心寺山门,便将它们施于大德寺中。
这三件作品在日本美术史上享有无上崇高的声誉,甚至被认为与整个日本的国民精神息息相关。日本著名美术史家矢代幸雄自述大正十四年(1925)于欧洲留学回国重新观瞻这套名画时的感受说:“刚进大厅,一种出乎意外的伟大性扑面而来,几乎整个地征服了我的心灵。……幽婉的梦幻般显身的白衣观音;恍如深山精灵般从森林深处凝视着什么的黑猿,似乎回荡于太空的声声鹤唳,此外,还有笼罩着三联轴整体画面的那种不可名状的渲淡和阴影,在大片地而且深邃地扩展着、扩展着……我不禁愕然了!”(《水墨画》,岩波书店1974年版)这三件作品在日本被定为“国宝”,而法常本人则成了日本的“画道大恩人”,也就决非偶然。
我们试分析三图的画法。中轴写白衣观音趺坐于深山崖谷间,面相丰腴,态度静穆,头饰描绘工致,衣纹却用粗笔淡墨,是由梁楷的“减笔”法变化而来,但比梁楷稍为“文”气一些、收敛一些。山石笔致松率,而墨气深重,这就造成一种压抑的氛围,有效地突出了白衣观音的主体形象。画面上没有一丝风,只有观音静默无言的轻微呼吸声和心灵的脉动声隐隐地撞击着观者的耳膜和心扉。于是,仿佛凝固化了的山草、柳枝、岚气、水流……也就渐渐地冲破一片沉寂——这正是禅宗“顿悟”的空明境界。本幅上自识“蜀僧法常谨制”,钤朱文“牧谿”一印;牧谿,便是法常的号。
右轴写子母猿双双栖踞一株高松上,无款印。树身斜出,画法与传统的样式有相当距离,枝干既无鳞皴,松叶亦无攒针,而都是随意的自由抒写,也许是用蔗楂草结之类刷出来的,蓬蓬松松的,别有一种萧散出尘的韵味。猿为白面长臂,猿面只用四五笔开出,毛发则以枯散的破笔点擦而成,浓黑软密,富有质感和量感,与松树的虚幻飘忽恰成对照,臂、爪和绒毛描写出猿的肌肉柔劲。双猿的四只眼睛尤为奇特,黑黝黝地逼视着观者,似乎流露出一种惊惧的神情,又仿佛是要窥破人的内心世界,从而给人以某种禅理的启悟。与法常同时的诗人徐集孙,曾题他的另一幅《猿猴图》:“啼云啸月声难写,只写山林一片心。”(《南宋六十家集·竹所吟稿》)可为此图下一注脚。牧谿善于画猿,被日本画坛称为“牧谿猿”,安土桃山时代的画家长谷川等就是专门祖述“牧谿猿”艺术风格而卓然成名的。
观音图
左轴写白鹤一只在竹林中边鸣边走,竹梢映出溶溶的月色,亦无款印。鹤的轩昂,竹的潇洒,令人联想起北宋李廌《德隅斋画品》所记南唐徐熙《鹤竹图》的品格:“丛生竹筿,根干节叶,皆用浓墨粗笔,其间栉比,略以青绿点拂,而其梢萧然有拂云之气。两雉驯喙其下,羽翼鲜华,啄欲鸣,距欲动地……虽羽毛不复疏渲,分布众采,映带而成,生意真态无不具,非造妙自然,莫能至此。”值得注意的是,画面上的白鹤虽然不作正面形态,但它的眼神却依然滴溜溜地正面逼视着观者,流露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惊惧、忧郁、怀疑的情绪,与《松猿图》的神经质处理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般说来,禅宗画风均以粗率擅场,而法常此图中的白鹤画法,却可与院体相媲美。这就说明他是一位工写兼长的画家;至于庄肃《画继补遗》说法常所画“诚非雅玩”,夏文彦《图绘宝鉴》评为“粗恶无古法”,也就不攻自破了。
作为一套三联轴,《观音图》、《猿图》、《鹤图》在总体构成的设计上并非各自孤立,而是始终内涵着有机的形式联系和精神张力。不言而喻,三联轴的中心形象是白衣观音;而画家特地把她安排在猿声鹤唳的情境中,显然是寓有深意的。根据禅宗观点,众生皆有佛性,正如宇宙万物中都存在着“道”或“理式”一样,因此,世界的真理便具有“超越”与“遍在”的双重意义。由于内心世界的“顿悟”,理想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神圣的世界和凡俗的世界便趋于同一;而观音、猿、鹤,正意味着同形同构、同一同化。雪窦禅师的偈语有云:“猿啼个木,鹤唳清霄。”法常将观音、猿、鹤的意象一视同仁地组合到这套三联轴中,正好呈示出他对“祖师西来意”的真切识爱,揭示出禅宗哲理的深刻性和平凡性。
猿图
在画面构成方面,《猿图》中斜出的老松正好与《观音图》右上角的悬崖连成一线,从而将塞实的山石、岚气导向清旷的虚空;而白鹤、观音和黑猿的头部,又为一条无形的斜线联结在一起,这就进一步渲染了观音大寂寞、大悲悯、大关怀的心境:左边是响遏行云的鹤唳,声声入耳,然而她听而不闻;前面是大音希声的空漠,她没有看,然而却看到了……三图的基本调子,均以淡墨为主,灰蒙蒙地涵浑着一层岚气、暮色和月光,若隐若现,如梦如幻,显得特别的清冷和空寂,并且一直扩展到画幅之外,疏瀹着观者的心灵。这种大面积的水墨渲淡作为澡雪精神的阴影,足以唤起虚空永恒的汪洋之感,同时也可以产生物质无常的孤绝之感。在汪洋与孤绝的遇合中,整个画面意象便升华到“禅”的世界:观音依然是观音,猿依然是猿,鹤依然是鹤。
鹤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