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先进第十一》是什么意思,全文翻译,讲的是什么思想

(共二十六章)

11.1 子曰:“先进(1)于礼乐,野人(2)也;后进于礼乐,君子(3)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译文

孔子说:“先学习礼乐然后当官的,是庶民;先当官然后学习礼乐的,是贵族子弟。如果选用人才,我主张选用先学习礼乐的人。”

注释

(1)先进:先行;先学习。《经典释文》引郑玄曰:“先进、后进,谓学也。”(2)野人:郊野之人,即庶民;老百姓。(3)君子:有位者。这里特指通过世袭制而居官的贵族子弟。

感悟

古代做官有两条途径,一是世袭制,贵族子弟世袭爵禄;二是选士制,从庶民中选择有才艺之士当任官吏。春秋时期,诸侯之间为了争夺人才,开始对官爵世袭制度进行改革,按照选贤任能的原则来选拔官吏。因此,没有爵禄的庶民,只要具备一定的德行和才艺,就有可能被选拔为官吏。譬如孔子的弟子,大多为庶民,其中不少人学习优异而被任用为官。至于因世袭制而成为卿大夫的人,他当然用不着事先学习礼乐,也用不着具有什么才艺。只是在继承了父兄的爵禄之后,还得“补课”,学习一些礼乐。至于学习得好不好,那是另一回事,并不影响其成为卿大夫。由此可见,就所掌握的礼乐而言,先学习礼乐然后当官的庶民,是强于世袭的卿大夫的,因此孔子主张选用先学习礼乐的人。其实这种“如用之,则吾从先进”的用人观,并非孔子所独有,当时的有识之士对此也相当重视。例如:

据《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载:郑国的执政子皮想让尹何掌管自己的封邑。子产说:“他太年轻,不知道能否胜任。”子皮说:“他谨慎老实,我喜欢他,他不会背叛我的。让他去学习一下,他也就更加懂得治理了。”子产说:“不行!人之爱人,是要对他有利。如今您爱一个人就让他去治理政事,这好像叫一个不会拿刀的人去切割,他将受到很多的伤害。您的所谓爱人,不过是伤害人罢了,那谁还敢企求得到您的爱啊?您对于郑国,就是栋梁啊。栋梁断折,屋椽就会垮塌,我将被压在下面,怎么敢不畅所欲言呢?您有美丽的绸缎,不会让人学着做衣服;大的官职、大的封地,是身家性命所托庇的,却让人去学习治理,那您岂不是为美丽的绸缎着想比为大的官职和大的封地着想得更多吗?我听说先学习然后才能从政,没听说过用从政来练习的。如果一定这么做,必定有所损害。比如打猎,射箭驾车熟悉了,才能猎获禽兽,如果从未登车驾驭射猎,那么他只担心翻车和被压,哪里还有闲暇想到获得猎物?”子皮说:“对啊!我不聪明。我听说君子关心的是大事、长远的事,小人关注的是小事、眼前的事。我是小人啊。衣服穿在我身上,我知道爱惜它;大的官职、大的封地,是身家性命所托庇的,我却疏远轻视它们。没有您的话,我还不知道啊。从前我说:‘您管理郑国,我管理我的封邑以庇护自己,这就可以了。’今天才知道我的不足。现在我请求您,即使是我封邑的事,也听从您的话去做。”子产说:“人心的不同,就好像他们的面孔不同一样,我岂敢说您的面孔就像我的面孔?只是我心里觉得您这样做是危险的,就将我的看法告诉您。”子皮认为子产很忠诚,所以把政事委托给他,因此子产能够执掌治理郑国的大权。

子皮想让年轻而无才艺的尹何掌管自己的封邑,并且认为可以让他去学习一下,他也就更加懂得治理了。可见子皮所主张的用人原则相当于孔子所说的“后进于礼乐”。子产认为叫一个没有从政才能的人去治理政事,就好像叫一个不会拿刀的人去切割,他将受到很多的伤害。可见子产所主张的用人原则是要选拔有才能的人去从政,这就相当于孔子所说的“先进于礼乐”。

子路用人,也曾像子皮那样试图选拔“后进于礼乐”的人,结果遭到孔子的批评。例如: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论语·先进》11.25)子路叫子羔担任费邑的长官。孔子说:“这是害了别人的孩子。”孔子为什么这样说呢?朱熹《论语集注》云:“言子羔质美而未学,遽使治民,适以害之。”子路说:“那里有老百姓,有土地神和谷神,为什么只有读书才算是学习呢?”子路的意思是可以让子羔通过从政来边干边学。孔子批评子路说:“所以我讨厌那种巧言强辩的人。”朱熹《论语集注》云:“治民事神,固学者事,然必学之已成,然后可仕以行其学。若初未尝学,而使之即仕以为学,其不至于侵神而虐民者几希矣。”范氏曰:“古者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盖道之本在于修身,而后及于治人,其说具于方册,读而知之,然后能行,何可以不读书也?子路乃欲使子羔以政为学,失先后本末之序矣。”此章也再次证明了孔子的用人观:“如果选用人才,我主张选用先学习礼乐的人。”

当今官场,买官卖官,已是公开的秘密;甚至“官二代”也已成为当下的流行词语。这些通过买官而做官的人,这些凭借父母权势而做官的人,其德几何?其能几何?事关国家大事,政府大事,百姓的切身利益,怎能再实施“后进于礼乐”的用人原则?让这样的人去“边做官边学习”?这岂非儿戏?君不见,某些庸官治理一方或者一个部门,执政无方,而使得国家财产损失数百万、数千万元,结果却是一句“就算是交点学费吧”而轻描淡写地了结完事。看来孔子所提倡的“如果选用人才,我主张选用先学习礼乐的人”的用人观,在今天仍然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11.2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1)也。”

译文

孔子说:“跟随我在陈国、蔡国的学生,都不在我身边了。”

注释

(1)及门:及于师门,意即在身边。门:师门。朱熹《论语集注》:“孔子尝厄于陈、蔡之间,弟子多从之者,此时皆不在门。故孔子思之,盖不忘其相从于患难之中也。”

感悟

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楚救陈,军于城父。闻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今者久留陈蔡之间,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孔子讲诵,弦歌不衰。”由此可见,那些曾经跟随孔子在陈国、蔡国的弟子,都是与孔子共患难的弟子。老师遭困厄而弟子不离不弃,这对于老师来说,该是多大的安慰啊!或许事隔多年之后,当年的那些弟子由于各种原因,都已不在自己身边了。孔子忆及此事,仍然激动不已,不由得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跟随我在陈国、蔡国的学生,都不在我身边了。”师生情深,跃然纸上。

11.3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1):子游、子夏。

译文

孔子弟子中德行优异的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擅长言辞的有宰我、子贡。擅长办理政事的有冉有、季路。擅长古代文献的有子游、子夏。

注释

(1)文学:古代文献。

感悟

孔子弟子三千,其出身、家境、性格、品行等皆存在着较大差异,孔子既善于根据学生的实际情况和个性差异来进行教学,又善于使学生扬长避短并获得最佳发展,造就出了七十二贤人。在七十二贤人中,德行优异的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擅长言辞的有宰我、子贡。擅长办理政事的有冉有、季路。擅长古代文献的有子游、子夏。孔子因材施教的教学原则,由此可见。

学生可以从孔子那里获得不同的专长,亦可反观孔子学问之渊博。俗话说“给人一瓢水,自己当有一桶水”,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由此我们又想到,当今提倡通识教育,何以困难重重?虽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我们尚缺乏具有通识之才的教师。

11.4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1),于吾言无所不说(2)。”

译文

孔子说:“颜回不是对我有帮助的人,他对我说的话没有不喜欢的。”

注释

(1)回也,非助我者也:朱熹《论语集注》云:“助我,若子夏之启予,因疑而有以相长也。颜子于圣人之言,默志心通,无所疑问。故夫子云然,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胡氏曰:‘夫子之于回,岂真以助我望之,盖圣人之谦德,又以深赞颜氏云尔。’”(2)说(yuè):高兴;喜悦。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悦”。

感悟

孔子此言,并非真的责备颜回对自己没有帮助,而是因有颜回这样的学生而深感自豪,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么喜从何来呢?

第一,喜颜回对自己所说的话能够“无所不说(悦)”,并且身体力行。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论语·颜渊》12.1)意思是颜渊问什么是仁。孔子说:“克制自己的私欲,践行礼的要求,就是仁。一旦人人都这样做,普天下就趋向于仁德了。实践仁德在于自己,还能依靠别人吗?”颜渊说:“请问仁的条目。”孔子说:“不符合礼的事不看,不符合礼的话不听,不符合礼的话不说,不符合礼的事不做。”颜渊说:“我虽然不聪明,但是会按照您这些话去做。”“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可以看成是对孔子所说的“于吾言无所不说”的注脚。孔子也曾这样称赞颜回说:“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论语·子罕》9.20)意思是“告诉他道理,能坚持实行而不懈怠的人,大概只有颜回吧!”这实际上也是称赞颜回“于吾言无所不说”。试问,从古至今,有哪位教师不喜欢学生听从自己的教诲呢?

第二,喜自己教学效果之优秀。今之教师,在总结自己的教学成绩时,无不以“教学效果好,深受学生的喜爱”为自豪。至于颜回能否“助我”,那其实是次要的。这是因为并非人人都能“因疑而有以相长”,更何况“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论语·为政》2.9)。意思是“我和颜回讨论一整天,他从不违背我的意见,好像很愚笨。他回去之后我省察他私下的言行,也能够发挥我的观点,颜回并不愚笨啊”。颜回对于老师的教诲能够做到“无所不悦”、“无违”,并且发挥老师的观点,这对于老师来说,不亦悦乎?

11.5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1)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译文

孔子说:“闵子骞真孝顺啊!人们对于他父母兄弟称赞他孝顺的话没有异议。”

注释

(1)间(jiàn):不同;异议。朱熹《论语集注》引胡氏曰:“父母兄弟称其孝友,人皆信之无异辞者,盖其孝友之实,有以积于中而著于外,故夫子叹而美之。”

感悟

由《论语·先进》11.3章可知,闵子骞以德行著称。试问其德行何在?据《艺文类聚·人部·孝》卷二十载:“闵子骞兄弟二人,母死,其父更娶,复有二子。子骞为其父御车,失辔,父持其手,衣甚单。父则归,呼其后母儿,执其手,衣甚厚温。即谓其母曰:‘吾所以娶汝,乃为吾子。今汝欺我,去,无留!’子骞前曰:‘母在一子单,母去四子寒。’其父默然。故曰:‘孝哉闵子骞!一言其母还,再言三子温!’”后母也深受感动而悔改,从此待四子如一。所以孔子称赞道:“闵子骞真孝顺啊!人们对于他父母兄弟称赞他孝顺的话没有异议。”

父母慈爱,儿女孝顺,此乃正常之情理。然而,当父母不慈,兄弟不悌时,若能依然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则更显难能可贵。面对后母的不慈,闵子骞能以真情感动后母,一则可见闵子骞之孝顺,二则也足以说明只要动之以亲情、真情,就没有化解不了的家庭矛盾。令人遗憾的是,如今父子、兄弟反目成仇的现象,屡见于媒体,这也就反证出“父慈子孝”的中华传统善德仍然值得继承并发扬光大。

11.6 南容三复(1)白圭(2),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译文

南容经常反复吟诵“白圭之玷”几句诗,孔子就把侄女嫁给他。

注释

(1)三复:多次重复;经常反复。(2)白圭:出自《诗经·大雅·抑》,其中四句诗是:“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意思是白圭上面有污点还可以磨掉,说话如果有缺点就无法去掉。

感悟

请参见《论语·公冶长》5.2章感悟。

11.7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1)。”

译文

季康子问:“你的学生中哪个好学?”孔子回答说:“有个叫颜回的人好学,不幸短命死了,现在没有了。”

注释

(1)此章与《论语·雍也》6.3章大致相同。

感悟

请参见《论语·公冶长》5.28章感悟。

11.8 颜渊死,颜路(1)请子之车以为之椁(2)。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3)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4)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译文

颜渊死了,其父颜路请求孔子把车卖了给颜渊买外棺。孔子说:“无论有才无才,都是各说各的儿子。我的儿子孔鲤死了,只有内棺而无外棺。我不能卖掉车子步行来给他买外棺,因为我也曾做过大夫,是不可以步行的。”

注释

(1)颜路:姓颜名无繇(yóu),字路。颜渊之父,孔子弟子,比孔子小6岁。(2)请子之车以为之椁:何晏《论语集解》引孔安国曰:“路,渊父也。家贫,欲请孔子之车,卖以作椁。”椁(ɡuǒ):外棺;棺外的套棺。古代棺有两重,放置尸体的叫棺,棺外所套大棺叫椁。(3)鲤:姓孔名鲤,字伯鱼,孔子之子,年五十而死。(4)徒行:步行。

感悟

请参见《论语·先进》11.11章感悟。

11.9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译文

颜渊死了。孔子说:“唉!天要我的命啊!天要我的命啊!”

感悟

请参见《论语·先进》11.11章感悟。

11.10 颜渊死,子哭之恸(1)。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2)而谁为?”

译文

颜渊死了,孔子哭得很悲伤。跟随的人说:“您太悲伤了!”孔子说:“真的很悲伤吗?不为这样的人悲伤,还为谁悲伤呢?”

注释

(1)恸(tònɡ):极度悲伤。何晏《论语集解》引马融曰:“恸,哀过也。”(2)非夫人之为恸:非为夫人恸。之:宾语前置的标志。夫(fú):指示代词,那;这。

感悟

请参见《论语·先进》11.11章感悟。

11.11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1)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译文

颜渊死了,孔子的学生们想要隆重地安葬他。孔子说:“不可以。”学生们仍然隆重地安葬了他。孔子说:“颜回啊,你对待我像父亲,可我不能对待你像儿子。不是我要厚葬的,是那些学生们做的啊。”

注释

(1)视:看待;对待。

感悟

颜回是孔子的得意门生,《论语》中多次记载孔子称赞他的话语。当颜回逝世时,“子哭之恸”(《论语·先进》11.10),孔子哭得很悲伤,并且痛心疾首地哭喊道:“噫!天丧予!天丧予!”(《论语·先进》11.9)意思是“唉!天要我的命啊!天要我的命啊!”然而尽管孔子对颜回厚爱有加,对其逝世悲痛欲绝,但是孔子始终保持着清醒的理智,那就是即使是对待像颜回这样贤德之人的丧事,仍然要循礼而行。这种礼,主要体现在厚葬与否,要视自己的家境而论。

颜回之父,痛丧爱子,希望能够将他厚葬,于是“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论语·先进》11.8)。意思是“颜路请求孔子把车卖了给颜渊买外棺”。孔子以“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加以婉拒,意思是“我的儿子孔鲤死了,只有内棺而无外棺。我不能卖掉车子步行来给他买外棺,因为我也曾做过大夫,是不可以步行的”。孔子不因痛丧爱子而将他厚葬,甚至连外棺都没有置办;颜回家贫,亦不应讲究外棺了。

门人欲厚葬颜回,或许一则是因同门之情谊,二则是敬佩颜回之德行。然而孔子认为“不可”。朱熹《论语集注》认为“丧具称家之有无,贫而厚葬,不循礼也。故夫子止之”。门人最终没有听从老师的劝告,还是厚葬了颜回。所谓厚葬,一方面是讲究用隆重的礼仪来安葬,另一方面还要耗费大量的钱财办理丧事。这对于安葬家境贫寒的颜回来说,是不合宜的。

虽然儒家讲究“厚葬久丧”,但是孔子并未把它绝对化,而是提倡视具体情况而论。“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论语·八佾》3.4)意思是林放询问礼的本质。孔子说:“这个问题意义重大啊!礼,与其奢侈,宁可节俭;丧礼,与其办理得周全,宁可悲哀。”节俭或许更能适切人的性情。孔子的儿子孔鲤逝世,孔子就没有厚葬他,甚至连外棺都没有;孔子认为颜回的丧事也不宜厚葬,因为他家境贫寒,不宜铺张浪费。孔子又以“丧礼”为例,丧礼的周全与否,只是丧礼的形式而已,最重要的是参加丧礼者是否具有深切的悲哀之情。如果没有悲哀之情,就没有适切人的性情;即使把丧礼办得十分周全,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当颜回逝世时,“子哭之恸”,并且痛心疾首地哭喊道:“噫!天丧予!天丧予!”门人对孔子关于礼的主张却未能透彻地理解,因此“门人厚葬之”。于是孔子感叹道:“非我也,夫二三子也!”表明不是我要厚葬的,是那些学生们做的啊!朱熹《论语集注》指出:这是孔子“叹不得如葬鲤之得宜,以责门人也”。

如今不少地方不少人,虽然继承了对死者“葬之以礼”的传统文化,但是往往过分强调“厚葬久丧”,无论家境如何,死了人就得大办丧事,并且已形成一种社会风气。于是乎有的人无可奈何地感叹道:“活着不容易,死也死不起啊!”

11.12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1)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译文

子路询问如何事奉鬼神。孔子说:“还不能事奉好活人,怎能去事奉鬼神?”子路说:“敢问死是怎么回事?”孔子说:“还不明白生的道理,怎么懂得死是什么呢?”

注释

(1)敢:谦辞,表示冒昧地请求别人。《仪礼·士虞礼》郑玄注:“敢,冒昧之词。”贾公彦疏:“凡言‘敢’者,皆是以卑触尊不自明之意。”

感悟

请参见《论语·雍也》6.22章感悟。

11.13 闵子侍侧,訚訚如(1)也;子路,行行如(2)也;冉有、子贡,侃侃如(3)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译文

闵子骞在孔子身旁陪侍,和颜悦色而正直的样子;子路刚强勇武的样子;冉有、子贡,从容不迫的样子。孔子很高兴,接着叹息说:“像仲由吧,恐怕不能善终啊。”

注释

(1)訚訚(yín)如: 和颜悦色而正直地争辩的样子。《说文》:“訚,和悦而诤也。”(2)行行(hànɡ hànɡ)如:刚强勇武的样子。朱熹《论语集注》:“行行,刚强之貌。”(3)侃侃如:说话理直气壮、从容不迫的样子。《说文》:“侃,刚直也。”

感悟

闵子骞以德行著称,子贡以言语著称,冉有、子路以政事著称。孔子看着这些学生皆陪侍在自己身旁,一种快乐之感油然而生。所乐者何?朱熹《论语集注》云:“子乐者,得天下英材而教育之。”此诚教师之幸事也!余以为,孔子所乐,亦乐其弟子各有所长,且性格各异,可以相互取长补短而成大事也。我们由此也可以得知孔子的教育方法。他教育学生,并非一把尺子量到底,用同一个模式去培养学生,而是因材施教,允许学生有不同的兴趣爱好,不同的性格;也允许他们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其性格的“原生态”,而不是要求学生们统统毕恭毕敬。我们由此又可以看到他们之间那种和谐的师生关系。

作为老师,虽然允许学生具有不同的兴趣爱好和性格特征,但是还得正确引导学生防止因某种性格特征而带来不良后果,因为任何性格,皆有利有弊。譬如子路,具有刚强勇武的性格,因此果敢有勇。在孔子周游列国14年期间,他始终跟随着并保护着孔子。此其刚强性格之利也。然而“强自取柱”(《荀子·劝学》)。“柱”通“祝”,作“断”讲。意思是物强则自取断折,此所谓太刚强则容易断折。孔子担心子路太刚强,反而容易导致死亡,因此孔子在高兴之余,紧接着就是一声叹息,说:“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意思是“像仲由吧,恐怕不能善终啊”。此其刚强性格之弊也。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载:初,卫灵公有宠姬曰南子。灵公太子蒉聩得过南子,惧诛出奔。及灵公卒而夫人欲立公子郢。郢不肯,曰:“亡人太子之子辄在。”于是卫立辄为君,是为出公。出公立十二年,其父蒉聩居外,不得入。子路为卫大夫孔悝之邑宰。蒉聩乃与孔悝作乱,谋入孔悝家,遂与其徒袭攻出公。出公奔鲁,而蒉聩入立,是为庄公。方孔悝作乱,子路在外,闻之而驰往。遇子羔出卫城门,谓子路曰:“出公去矣,而门已闭,子可还矣,毋空受其祸。”子路曰:“食其食者不避其难。”子羔卒去。有使者入城,城门开,子路随而入。造蒉聩,蒉聩与孔悝登台。子路曰:“君焉用孔悝?请得而杀之。”蒉聩弗听。于是子路欲燔台,蒉聩惧,乃下石乞、壶黡攻子路,击断子路之缨。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遂结缨而死。子路生命的结局果然被孔子不幸而言中。

11.14 鲁人为长府(1)。闵子骞曰:“仍旧贯(2),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3)人不言,言必有中(4)。”

译文

鲁国改建叫长府的府库。闵子骞说:“按照老样子修补,怎么样?为什么一定要改建呢?”孔子说:“这个人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一定中肯。”

注释

(1)为长府:改建府库。为:即下文之“改作”;改建。长府:鲁国收藏财货的府库名。何晏《论语集解》引郑玄曰:“长府,藏名也。藏财货曰府。”(2)仍旧贯:沿用旧的事例做。这里指按照府库的老样子修补,与下文“改作”相对。仍:因袭;沿用。贯:事;事例。(3)夫(fú):指示代词,那;这。(4)中(zhònɡ):中肯;说到点子上。

感悟

鲁国的府库或许过于破旧,于是重新改建。这种做法,必将劳民伤财。闵子骞看到这种现象时很不满意,他认为没有必要改建,对原来的府库进行修补就可以了。孔子对这种见识极为赞赏,并由此而评价闵子骞道:别看这人平时不爱说话,一说就必定说到点子上。由此我们也可以获得两点感悟。

第一,勤俭节约的精神仍然值得提倡。能够使用的东西就继续使用,需要修补的就修补,不要动不动就喜新厌旧,推倒重来。如今我们时不时就会从媒体上看到这样的现象:某栋大楼,耗资数百万、上千万元,甚至过亿,建成才三五年,或许因为式样过时了,或许仅仅因为领导又有了“更气派、更宏伟”的构想,于是采取高科技手段实施定向爆破,又在原址上重新矗立起一座高楼大厦。至于是否劳民伤财,已不在话下,只要让人看到这巍然屹立的“形象工程”,进而联想到某某官员的政绩,这就足矣。

第二,有的人好议时政,大到朝政,中到省政、市政,小到所在单位之事,皆喜欢这里提提意见,那里说说看法,甚至在他眼里这也不是,那也不对。有人以为,我提十条意见,总有一条是中肯的,不至于条条都不对吧?然而结果却恰恰是意见、建议提了一箩筐,就是无人理睬。这是为何?一个人说话不是说得多就中肯,或许正是因为他说得太多,管得太宽,而没有作深入实际的调查研究就信口开河,所以才导致了所提意见、建议无人理睬的结果。如果像闵子骞那样,平时少说话,不轻易发表意见,多观察,多思考,一旦看透了某个现象,认准了某个道理才开口,这或许就是“言必有中”的原因吧!所以说,一个人聪明不聪明,不在于话说得多不多,而在于看问题准不准,话是否说到点子上。

11.15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1)也。”

译文

孔子说:“仲由为什么在我门前弹瑟呢?”学生们因此不尊敬子路。孔子说:“仲由啊,学问已有一定的成就,只是还没有达到最高境界。”

注释

(1)升堂入室:堂是正厅,室是内室。先入门,次升堂,最后入室。这里是比喻做学问的几个阶段。朱熹《论语集注》:“升堂入室,喻入道之次第。言子路之学,已造乎正大光明之城,特未深入精微之奥耳。”

感悟

子路性格刚强,亦争强好胜。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你看,子路弹琴居然弹到孔子家门口来了。孔子何许人也?音乐大师也。孔子擅长各种乐器。例如:“子击磬于卫”(《论语·宪问》14.39),这表明孔子善击磬。“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论语·阳货17.20》意思是“孺悲想拜见孔子,孔子以疾病为由拒绝了。传话的人刚出门,孔子就拿着瑟弹唱,使孺悲听到”。这表明孔子善弹瑟。《史记·孔子世家》云:“孔子学鼓琴师襄子。”这表明孔子善弹琴。看来子路还真有点班门弄斧啊!

孔子认为“夫先王之制音也,奏中声以为节,流入于南,不归于北。夫南者生育之乡也,北者杀伐之城。故君子之音温柔居中,以养生育之气。忧愁之感,不加于心也;暴厉之动,不在于体也。夫然者,乃所谓治安之风也”(《孔子家语·辩乐解》)。而子路所弹奏的曲子,有北鄙杀伐之声。

针对子路的刚强性格,孔子时常有意挫其锐气,希望他有所收敛而能够近乎中庸。这不,当子路在孔子家门口弹琴时,孔子说:“仲由为什么在我门前弹瑟呢?”弟子们或许以为孔子是在责备子路狂妄,因此不尊敬子路。孔子知道弟子们误解他的意思了,其实孔子对子路也是非常欣赏的,于是孔子解释说:“仲由啊,学问已有一定的成就,只是还没有达到最高境界。”朱熹《论语集注》云:“升堂入室,喻入道之次第。言子路之学,已造乎正大光明之城,特未深入精微之奥耳。”后来“升堂入室”成为成语,比喻学问或技能由浅入深,循序渐进,达到更高的水平。

11.16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1)师愈(2)与?”子曰:“过犹不及(3)。”

译文

子贡问:“颛孙师和卜商谁强一些?”孔子说:“颛孙师有些过头,卜商有些不够。”子贡说:“既然如此,那么还是颛孙师强一些吧?”孔子说:“过头如同不够。”

注释

(1)然则:顺承连词。(既然)如此,那么……(2)愈:胜;胜过。(3)过犹不及:过头如同不够。过:过分;过头。犹:如同;等同。不及:赶不上;不够。

感悟

中庸作为儒家的伦理思想,它是最高的道德。所以孔子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论语·雍也》6.29)孔子在这里所说的“过犹不及”,可以看成是对“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的补充说明,或者说是从反面论证“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的主张。“过”与“不及”不符合中庸之德,而“无过无不及”才属于中庸之德,但不等同于中庸。

颛孙师(子张)才貌过人,好学深思,但“师也辟”(《论语·先进》11.18),子张有些偏激,故其行事常过中。卜商(子夏)以文学著称,但书生气十足,缺乏魄力,故其行事常不及中。朱熹《论语集注》是这样评价他们的:“子张才高意广,而好为苟难,故常过中。子夏笃信谨守,而规模狭隘,故常不及。”所以,当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时,孔子指出他们各自的缺点所在:“师也过,商也不及。”在子贡看来,或许“过”比“不及”要好一些,所以他又问孔子:“然则师愈与?”意思是“那么还是颛孙师强一些吧?”孔子回答说:“过犹不及。”意思是“过头如同不够”,都不好。

如果我们梳理一下子贡和孔子的思路,就会发现:子贡的第一次询问包含这样两层意思:第一,颛孙师和卜商都是贤者;第二,颛孙师和卜商谁强一些。这是在道德修养的层面所提出的问题。孔子告诉子贡说:“师也过,商也不及。”这也是从道德修养的层面来评价子张和子夏。子贡的第二次询问包含着这样的逻辑思路:他认为“过”优于“不及”,既然老师说“师也过,商也不及”,那么就是说子张优于子夏了,于是他由此而委婉地推出结论:“然则师愈与?”孔子的第二次回答包含了两层意思:第一,“不及”是不好的,这与子贡的观点相同;第二,“过”如同“不及”,也不好。这就否定了子贡关于“过优于不及”的观点。

为何“过”与“不及”都不好呢?何晏《论语集解》引孔安国曰:“言俱不得中。”朱熹《论语集注》引尹氏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夫过与不及,均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故圣人之教,抑其过,引其不及,归于中道而已。”由此可见,“过”与“不及”皆失中,即不符合中庸之道,没有做到恰如其分。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论语·子路》13.21)意思是“如果不能够与行为符合中庸之道的人交往,就不交往。如果一定要交往,那就与激进的人和保守的人交往吧!激进的人进取善道,保守的人有所不为”。所谓“中行”,就是行为符合中庸之道。何晏《论语集解》引包咸曰:“中行,行能得其中者。言不得中行则欲得狂狷者。”《后汉书·独行传序》引孔子曰:“与其不得中庸,必也狂狷乎!”所谓“狂者”就是激进者,所谓“狷者”就是保守者。何晏《论语集解》引包咸曰:“狂者进取善道,狷者守节无为。”陈天祥《四书辨疑》云:“有所不为者,能为而不为也。智未及者,不能为而不为也。夫狷者之为人,踽踽独行,凉凉无亲,世俗指为孤僻古执者是也。于可交之人,亦有所不交;可取之物,亦有所不取。易于退而难于进,贪于止而吝于行,此乃有所不为之谓也。若论其极,伯夷、叔齐即其人也。”宦懋庸《论语稽》云:“狂似太过,狷似不及,皆美才也。中行无过不及,得天独优,较易裁成,然不可得。”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获得这样的感悟:孔子主张“中行”,即行为符合中庸之德,而“过”与“不及”都是道德修养方面的缺陷。“过”实际上就是道德极端主义,就是不切实际地要求人们具备更高的道德修养。譬如: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当我们尚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时,却要求人人都具有共产主义道德观念,其结果是在农村社员出工不出力,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在企业工人干好干坏一个样,吃大锅饭,众多企业几乎皆濒临倒闭。后来实行改革开放,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原则,根据基本国情来制定相应的道德要求,引进竞争和激励机制,结果农村和企业皆焕发出生机与活力。

11.17 季氏富于周公(1),而求也为之聚敛(2)而附益(3)之。子曰:“非吾徒(4)也,小子(5)鸣鼓而攻之(6),可也。”

译文

季氏比周天子的宰相周公还富有,冉求却替他用重税搜刮民财来增添财富。孔子说:“冉求不再是我的学生,学生们可以大张旗鼓地声讨他。”

注释

(1)周公:春秋时周天子之宰,卿士。何晏《论语集解》引孔安国曰:“周公,天子之宰,卿士也。”俞樾《群经平议》:“此周公非周公旦也。拟人必以其伦……所谓周公,乃春秋时之周公……故必曰‘富于周公’,以见季氏以侯国之卿而富于王朝之宰也。”(2)聚敛:用重税等搜刮民财。(3)附益:增加。(4)徒:门人;弟子。(5)小子:门人;弟子。(6)鸣鼓而攻之:何晏《论语集解》引郑玄曰:“鸣鼓声其罪以责之。”

感悟

冉求以政事著称,孔子曾经这样称赞他:“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论语·公冶长》5.8)意思是“冉求啊,拥有千户人口的城邑,或拥有百辆兵车的大夫封地,可以叫他当总管”。冉求还真的当上了卿大夫的总管,他曾为鲁国执政季康子的宰臣。冉求还英勇善战,鲁哀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年)他担任左师统帅,以步兵执长矛的突击战术打败了齐军,孔子为此而称赞冉求“义”。但是,当冉求替季氏用重税搜刮民财来增添财富时,孔子就非常生气。据《左传·哀公十一年》载:季孙想按照田亩征税,派冉有向孔子咨询此事。孔子说:“我不懂。”冉有来了三次。最后季孙亲自来见孔子,说:“您是国家元老,我们等着您的意见行事,为什么您不说话呢?”孔子没有回答。而在私下对冉有说:“君子推行政事,要根据礼,施舍要尽量丰厚,事情要做得恰当,赋敛要尽量轻薄。如果这样,在我看来就足够了。如果不根据礼,则贪婪没有满足,即使按照田亩征税,仍将不会满足。况且季孙如果行事要符合法度,那么周公的典籍就在那里可以去查看;如果要苟且行事,那又何必来征求我的意见呢?”季孙没有听孔子的劝告。

由此可见,孔子对季氏富于周公早已十分反感,如今冉求又“为之聚敛而附益之”,更是怒不可遏,因此孔子说一声“非吾徒也”,大有把冉求逐出师门,断绝师生关系之意,并且号召弟子“鸣鼓而攻之”。可见孔子对待弟子的善恶,是赏罚分明的:该称赞时就称赞,该责备时就责备;也由此可见孔子对弟子所进行的职业道德教育:才干要用在正道上,不要做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之类的事情。

11.18 柴(1)也愚,参也鲁(2),师也辟(3),由也喭(4)。

译文

高柴愚笨,曾参迟钝,颛孙师偏激,仲由鲁莽。

注释

(1)柴:姓高名柴,字子羔,齐国人,孔子弟子,比孔子小30岁。(2)鲁:迟钝。(3)辟:偏激。(4)喭(yàn):鲁莽;粗鲁。

感悟

高柴愚笨,曾参迟钝,颛孙师偏激,仲由鲁莽。这是点评四位弟子的缺点,同时也表明孔子对其弟子有着深刻的了解。作为一名教师,只有关心学生,才能了解学生;只有了解学生,才能因材施教。例如: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论语·先进》11.22)同样是问“闻斯行诸?”孔子根据谈话人不同的性格而做出截然相反的回答,公西华对此疑惑不解,于是请问这是为何。孔子解释说:“冉求性格谦退,所以鼓励他;仲由性格争强好胜,所以抑制他。”冉有的性格特征是畏缩,因此孔子想鼓起他行动的勇气,就回答说:“听到了就去实行它。”子路(仲由)性格特征是“喭”,即鲁莽,争强好胜,因此孔子想挫挫他的锐气,就回答说:“有父兄在,怎么能听到了就去实行它呢?”对同一个问题孔子做出了因人而异的回答,这就充分体现了孔子因材施教的教学原则。

当今某些教师,尤其是高校的教师,教了一个学期的课而叫不出几个学生名字的,大有人在,甚至是普遍现象,更不要说去了解学生的个性特征而去因材施教了。面对对弟子了如指掌的孔夫子,我们实在是深感汗颜。

11.19 子曰:“回也其庶(1)乎,屡空(2)。赐不受命(3),而货殖(4)焉,亿(5)则屡中。”

译文

孔子说:“颜回的道德学问差不多了吧,但常常处于贫困。端木赐私自去做生意,猜测行情常常准确。”

注释

(1)庶:将近;差不多。多用于好的、积极的方面。(2)屡空:经常贫困。朱熹《论语集注》:“屡空,数至空匮也。”(3)不受命:未受命于官府;私自。俞樾《群经平议》:“古者商贾皆官主之……下至春秋之世……盖犹皆受命于官也。若夫不受命于官,而自以其财市贱鬻贵,逐什一之利,是谓不受命而货殖。”(4)货殖:经商。货:财货。殖:增多;增长。(5)亿:揣度;猜测。《广韵》:“亿,度也。”

感悟

在孔门弟子中颜回以德行著称,并且后儒认为他是孔门七十二贤之冠。然而,这样一位道德学问接近于圣道的人却“屡空”,常常处于贫困之中。

端木赐(子贡)天资聪颖,思维敏捷,能言善辩,在孔门弟子中以言语著称,并且具有卓越的外交谋略。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载:“田常欲作乱于齐,惮高、国、鲍、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鲁。孔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子路请出,孔子止之。子张、子石请行,孔子弗许。子贡请行,孔子许之。”

子贡先到齐国,以其雄辩的口才劝说田常舍鲁而伐吴。子贡随后又“南见吴王”,劝说吴王夫差救鲁伐齐,他说:“且夫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以抚泗上诸侯,诛暴齐以服强晋,利莫大焉。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也。”吴王大悦。

子贡再到越国劝说勾践道:“今王诚发士卒佐之徼其志,重宝以说(悦)其心,卑辞以尊其礼,其伐齐必也。彼战不胜,王之福矣。战胜,必以兵临晋,臣请北见晋君,令共攻之,弱吴必矣。其锐兵尽于齐,重甲困于晋,而王制其敝,此灭吴必矣。”于是“越王大说,许诺。送子贡金百镒,剑一,良矛二。子贡不受,遂行”。

子贡因去之晋,谓晋君曰:“臣闻之,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先辨不可以胜敌。今夫齐与吴将战,彼战而不胜,越乱之必矣;与齐战而胜,必以其兵临晋。”晋君大恐,曰:“为之奈何?”子贡曰:“修兵休卒以待之。”晋君许诺。

子贡去而之鲁。吴王果与齐人战于艾陵,大破齐师,获七将军之兵而不归,果以兵临晋,与晋人相遇黄池之上。吴晋争强。晋人击之,大败吴师。越王闻之,涉江袭吴,去城七里而军。吴王闻之,去晋而归,与越战于五湖。三战不胜,城门不守,越遂围王宫,杀夫差而戮其相。破吴三年,东向而霸。

司马迁评论道:“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的外交才能与其雄辩的口才,由此可见。

子贡还具有从政的才干,又善于经商,《史记》说他“与时转货赀。……常相鲁卫,家累千金”。

孔子在这里把颜回和子贡两位高足对比,一人好学而道德学问近于道,却“屡空”;一人货殖而亿则屡中,家累千金。贫富对比十分鲜明。在孔子看来,颜回能够安贫乐道,并且“其庶乎!”故孔子曾反复赞叹道:“贤哉,回也!”子贡私自去做生意,虽然“亿则屡中”,但是终非正道。尽管如此,然而孔子对子贡的经商并没有提出异议,并且对子贡“亿则屡中”的本领似乎还有点夸奖的意味,好像在说:这小子还行,猜测行情常常准确。

由此我们可以获得两点感悟:第一,中国历史上的“重本抑末”,即主张重视农业而限制或轻视工商业的经济思想和政策,有人把它归于孔子的儒家思想。其实不然。“重本抑末”思想起源于战国时期的李悝﹑商鞅和韩非等法家,他们认为,农业是人民衣食和富国强兵的源泉,因此是“本”,而工商业则是“末”;只有重视农业生产并且抑制工商业,才能保证农业部门的劳动力和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例如《韩非子·五蠹》云:“夫明王治国之政,使其商工游食之民少而名卑,以寡趣本务而趋末作。”意思是贤明君王治理国家的政策,是使商人、工匠这些居无定所的人减少并且使他们的社会地位卑下,因为他们很少从事农业而从事商工。韩非子把儒者、游侠、纵横家、患御者(逃避兵役之人)和工商之民都看成是对国家有害的人,合称为“五蠹之民”而加以批判,并认为,若要富国强兵,就必须“除此五蠹之民”。

第二,我们不应把“乐道”、“近于道”与“屡空”画等号,即不能认为乐道者、近于道者必然“屡空”;亦不应把“乐道”、“近于道”与“货殖”对立起来,即不能认为二者不可兼得。所以,对当代读书人来说,应该一方面能够刻苦学习,增进品德修养,一方面增强求职的技能和创造财富的本领。此可谓道德学问与创造财富并驾齐驱。

11.20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1),亦不入于室。”

译文

子张询问善人的治国之道。孔子说:“善人不会依循前人,也难以进入圣人的境界。”

注释

(1)践迹:踩着前人的脚印走,比喻依循别人,这里指遵循周朝礼乐。践:踩。这里指依循。何晏《论语集解》引孔安国曰:“践,循也。”刘宝楠《论语正义》:“践迹者,谓学礼乐之事也。”

感悟

请参见《论语·子路》13.12章感悟。

11.21 子曰:“论笃是与(1),君子者乎?色庄(2)者乎?”

译文

孔子说:“称赞言论笃实的人,还要看这种人是君子呢,还是假装外貌庄重的人呢。”

注释

(1)论笃是与:即“与论笃”,称赞言论笃实的人。论笃:言论笃实。与:赞许;称赞。是:结构助词,作宾语前置的标志。(2)色庄:外貌庄重。朱熹《论语集注》:“言但以其言论笃实而与之,则未知其为君子者乎?为色庄者乎?言不可以言貌取人也。”

感悟

请参见《论语·公冶长》5.10章感悟。

11.22 子路问:“闻斯行诸(1)?”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2)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3),故进(4)之;由也兼人(5),故退(6)之。”

译文

子路问:“听到了就去实行它吗?”孔子说:“有父兄在世,怎么能听到了就去实行它呢?”冉有问:“听到了就去实行它吗?”孔子说:“听到了就去实行它。”公西华说:“仲由问‘听到了就去实行它吗?’您说:‘有父兄在’;冉求问‘听到了就去实行它吗?’您说:‘听到了就去实行它’。我疑惑不解,斗胆请问。”孔子说:“冉求性格谦退,所以鼓励他;仲由性格争强好胜,所以抑制他。”

注释

(1)诸:“之乎”的合音。(2)如之何:怎么(能),表示询问或反问。(3)退:谦退;畏缩。(4)进:使……前进;鼓励。(5)兼人:一人抵得两人;争强好胜。朱熹《论语集注》:“兼人,谓胜人也。”(6)退:使……退;抑制。

感悟

请参见《论语·先进》11.18章感悟。

11.23 子畏于匡(1),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译文

孔子在匡地遭围困,颜渊最后才到。孔子说:“我以为你死了。”颜渊说:“您在,我怎么敢死呢?”

注释

(1)子畏于匡:孔子在匡地遭围困。畏:围困;拘禁。匡:地名,在今河南省长垣县。

感悟

据《史记·孔子世家》载:“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颜渊与孔子等人一起行走,可能是因为体质虚弱而掉队了。孔子不见颜渊,心急如焚,担心他被匡人杀死;当颜渊终于赶到时,孔子一直悬着的心这才安定下来,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道:“吾以女为死矣。”大有悲喜交加之感。由此可见,孔子之关爱弟子,犹如父母之关爱子女,生怕弟子遭遇不测。颜渊则以“子在,回何敢死”作答。刘宝楠《论语正义》云:“《曲礼》云:‘父母在,不许友以死。’颜子事夫子犹父。”由此可见,颜渊的回答,一是似乎想以这种轻描淡写的口吻来消除孔子对他的担忧,二是表达自己侍奉孔子如同侍奉父母的深厚感情。父母在,儿女不敢先死,以尽孝道;夫子在,弟子当然也不敢先死,以尽孝道。

11.24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1),不可则止(2)。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3)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译文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以说是大臣吗?”孔子说:“我以为你问的是别人,竟然问的是仲由与冉求。所谓大臣,是根据道义来事奉君主,如果这样行不通,就辞职。如今仲由与冉求,可以说是充数之臣。”季子然说:“既然这样,那么他们会顺从季氏吗?”孔子说:“如果季氏杀害父亲和君主,他们是不会跟着干的。”

注释

(1)以道事君:根据道义来事奉君主。道:道理;道义,正确的事理或准则。《荀子·子道》:“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2)止:停止。这里指辞职。(3)具臣:徒占其位以充数的臣子。何晏《论语集解》引孔安国曰:“言备臣数而已。”邢昺《论语注疏》:“具,备也。今二子臣于季氏,季氏不道,而不能匡救,又不退止,唯可谓备臣数而已,不可谓之大臣也。”

感悟

孔子认为作为大臣,应该根据道义来事奉君主,如果道之不行,臣子就应该辞职。想当年,“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卖小羊小猪的不随意抬价);男女行者别于涂;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从四方来到城邑的客人不必向官吏请求,都给予接待,如同回到了家)”。

然而,齐人害怕孔子当政而使得鲁国称霸从而兼并齐国的土地,就想方设法阻止孔子当政,“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巡回周游),往观终日,怠于政事。……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举行郊祀典礼后,又不给大夫分发祭肉)。孔子遂行”(《史记·孔子世家》)。此可谓“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孔子早已身体力行。

季康子为鲁国执政上卿,把持鲁国朝政大权,与公室存在很深的矛盾,并且横征暴敛。仲由和冉求仕于季康子,担任其家臣。孔子希望他们也能“以道事君,不可则止”,然而他们并未能阻止季氏与鲁君继续抗衡,也无能制止季氏的横征暴敛。例如: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论语·先进》11.17)孔子对季氏比周天子的宰相周公还富有早已十分反感,冉求却替他用重税搜刮民财来增添财富,孔子更是怒不可遏,因此孔子说一声“非吾徒也”,大有把冉求逐出师门,断绝师生关系之意,并且号召弟子“鸣鼓而攻之”。又例如:

“季氏将伐颛臾。”(《论语·季氏》16.1)季氏准备攻打鲁国境内的小小附庸国颛臾,仲由和冉求皆未加阻止。于是孔子再次提出自己关于“大臣”的主张,说:“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意思是孔子说:“冉求!周任有句话说:‘能够施展自己的才能,再担任职务。不能胜任,就应辞职。’ 譬如盲人站不稳时,不去扶持他;跌倒时,不去搀扶他,又何必用那助手呢?”这“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与“以道事君,不可则止”意旨相同。

综上所述,诚如邢昺《论语注疏》所说:“今二子臣于季氏,季氏不道,而不能匡救,又不退止,唯可谓备臣数而已,不可谓之大臣也。”

尽管孔子对仲由和冉求担任季氏家臣有诸多不满,甚至还发出过“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的激愤之辞,但是作为老师,孔子对自己的弟子的德行还是了解的,知道他们做人为臣的底线。尽管仲由和冉求帮助过季氏聚敛财富,尽管未能阻止季氏灭掉颛臾,但是,如果季氏弑父与君,他们肯定是不会顺从季氏的。作为学生,尽管受到过老师的严厉批评,但是在至关重要的原则问题上又能够得到老师的信任和肯定,这实在是令人欣慰的事情。

11.25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1)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2),有社稷(3)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4)?”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译文

子路叫子羔担任费邑的长官。孔子说:“这是害了别人的孩子。”子路说:“那里有老百姓,有土地神和谷神,为什么只有读书才算是学习呢?”孔子说:“所以我讨厌那种巧言强辩的人。”

注释

(1)贼:害;残害。(2)焉:“于此”的合音。(3)社稷:社是土地神,稷是谷神。(4)为学:称得上学习;算是学习。

感悟

请参见《论语·先进》11.1章感悟。

11.26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

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1)也。居(2)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3),则何以哉?”

子路率尔(4)而对曰:“千乘之国,摄(5)乎大国之间,加(6)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7)。由也为之,比及(8)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9)也。”

夫子哂(10)之。

“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11)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12),端章甫(13),愿为小相(14)焉。”

“点!尔何如?”鼓瑟希(15),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16)。”子曰:“何伤(17)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18)者,春服既成,冠者(19)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20),风乎舞雩(21),咏而归。”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22)点也!”

三子者出,曾皙后。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译文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陪侍孔子坐着。

孔子说:“因为我年纪比你们大一些,没有人用我了。你们平时说:‘没有人任用我啊!’如果有人任用你们,那你们怎么做呢?”

子路不假思索地答道:“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介于大国之间,外国军队侵犯它,接着遭受灾荒。我去治理它,等到三年,可以使老百姓勇敢,并且明白道理。”

孔子微微一笑。

孔子问:“冉求!你怎么做?”冉求答道:“方圆六七十或者五六十里的国家,我去治理它,等到三年,可以使老百姓富足。至于礼乐教化的事情,那只有等待君子来施行了。”

孔子问:“公西赤!你怎么做?”公西赤答道:“我不敢说能够做好,但愿意学习。宗庙祭祀,或者诸侯盟会,我穿着礼服戴着礼帽,愿意做个小司仪。”

孔子问:“曾点!你怎么做?”曾点鼓瑟的声音慢下来,“铿”的一声结束了弹奏。他放下瑟站起来,答道:“我的志向跟三位所说的不同。”孔子说:“没关系,也就是各人说说自己的志向罢了。”曾点说:“暮春三月,穿着春装,邀请五六位青年人,六七位少年,在沂水里洗澡,在舞雩台吹风,然后唱着歌回来。”

孔子长叹一声说:“我赞许曾点的志向啊!”

子路、冉有、公西赤三人出去了,曾皙留在后面。曾皙说:“他们三人所说的怎么样?”孔子说:“也就是各人说说自己的志向罢了。”曾点说:“老师为什么笑仲由呢?”孔子说:“要用礼制来治理国家,他说话不谦让,所以笑他。”曾点说:“难道冉求所说的就不是治国的事情吗?”孔子说:“怎见得方圆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土地就不是国家呢?”曾点说:“难道公西赤所说的就不是治国的事情吗?”孔子说:“有宗庙祭祀,诸侯盟会,不是国家又是什么?如果公西赤只做小司仪,那么谁能做大事呢?”

注释

(1)毋吾以:即“毋以吾”,古代汉语里否定句中代词宾语前置。下文“不吾知”句法同此。以:用;任用。(2)居:平日;平时。(3)如或知尔:如果有人任用你们。或:有人。知:了解。这里指任用。何晏《论语集解》引孔安国曰:“如有用女者,则何以为治乎?”(4)率尔:不假思索地。(5)摄:夹;介于。(6)加:施加。加师旅、加兵等,都是指对某国施加军队,即侵犯。(7)饥馑:灾荒;荒年。《尔雅·释天》:“谷不熟为饥,蔬不熟为馑。”(8)比及:等到。(9)方:道理;礼法。(10)哂(shěn):微笑,含有轻蔑的意味。(11)如:或;或者。下文“如会同”之“如”同此。(12)会同:诸侯盟会。(13)端章甫:穿着礼服戴着礼帽。端:古代礼服名。章甫:古代礼帽名。(14)小相:司仪;赞礼的人。朱熹《论语集注》:“相,赞君之礼者。言‘小’,亦谦辞。”(15)希:稀疏。此指乐调逐渐地慢下来。(16)撰:撰述。这里指三人所说的内容。(17)何伤:没有什么妨碍;没关系。伤:妨碍。(18)莫春:暮春;三月份。莫、暮古今字。(19)冠者:成年人。冠:古代的加冠仪式,男子20岁举行加冠礼,表示已成年。《礼记·曲礼上》:“男子二十冠而字。”(20)沂:沂水,流经曲阜。(21)舞雩(yú):古代祭天求雨叫“雩祭”,因有乐舞,又叫“舞雩”。这里指祭天求雨的祭台。(22)与:赞许;赞成。

感悟

此章颇具文学色彩。通过记叙孔子跟他的四位弟子的谈话,生动地表现了师生五人不同的性格特征和人生志向。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陪侍孔子坐着。孔子首先运用启发式教育,让四位弟子谈谈“如或知尔,则何以哉?”意思是如果有人任用你们,那你们怎么做呢?古代强调知人善任。作为身居高位的卿大夫,他需要了解别人的品德才能,从而很好地使用人才。作为士以及庶民,只有具备美好品德和优异才能,并且被在上位者了解,才可能被任用。由此可见,“知”是“用”前提,一旦被“知”,则意味着可能被“用”。所以孔子所说的“知尔”,实际上是指“用尔”,这与上文“毋吾以也”形成鲜明对照:我年纪大了,没有人用我了;你们都还年轻,还会有人用你们的。孔子这样问话的目的,是想了解弟子们各自的志向。

“子路率尔而对曰。”子路首先抢答,并且是不假思索地抢答,大有当仁不让于师兄弟之气概。一个“率尔”,生动传神地刻画出了子路爽直粗犷的性格。“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意思是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介于大国之间,外国军队侵犯它,接着遭受灾荒。一个只有千乘兵车的小国,已经处于“弱肉强食”的境地,此其危境之一也;又介于大国之间,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此其危境之二也;外国军队侵犯它,外敌压境,此其危境之三也;遭受灾荒,民不聊生,此其危境之四也。如此内忧外患的小国,是真正的“危邦”!孔子曾教育弟子:“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论语·泰伯》8.13)意思是“危险和动乱的国家都不要进入和居住”。然而在子路看来,这正是展现自己才华的绝好机会,他自信就是这样一个国家,“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意思是“我去治理它,等到三年,可以使老百姓勇敢,并且明白道理”。为何要等到三年呢?《周礼·地官·小司徒》云:“及三年则大比。”“比”是“考校;核查”,古代三年为“大比”之期,也是考核官员政绩之期。所以子路以“三年”考核期为限,等到三年,“可使有勇”,民有勇则能抵御外患;“且知方也”,民明理则安定团结不生动乱。于是内忧外患都被解除,小国安然无恙。此可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子路此言,何等恃才自信!何等豪迈气概!

然而得到的却是“夫子哂之”。曾点以其敏锐的观察能力发现了夫子“哂由”的表情,不过他大惑不解。以他所知,夫子是欣赏子路的,并且曾经这样肯定过子路:“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论语·公冶长》5.8)意思是“仲由啊,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可以叫他治理军事”。而子路所言,正是自己在这方面的志向,那么孔子为何还要“哂由”呢?这就给读者留下了一个悬念。事后曾点问孔子道:“老师为什么笑仲由呢?”孔子告诉曾点道:“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孔子提倡“以礼治国”,这是孔子“仁政”学说的重要内容;然而子路说话不谦让,所以孔子笑他。自此悬念已解,弟子豁然开朗。

其他弟子皆是在被孔子逐一点名之后方才依次回答的。

冉求的志向是:“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一个只有方圆六七十或者五六十里的国家,冉求自信:如果我去治理它,等到三年,可以使老百姓富足。孔子对冉求的才能也是十分了解的,他曾说:“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论语·公冶长》5.8)意思是“冉求啊,拥有千户人口的城邑,或拥有百辆兵车的大夫封地,可以叫他当总管”。

“富民”和“用礼乐教育人民”,都是儒家治国平天下的重要内容,孔子主张“先富后教”的治国之道。冉求对老师的主张十分了解,因为他曾经与孔子有过这么一次对话:“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论语·子路》13.9)意思是孔子到卫国去,冉求替孔子驾车。孔子看到卫国人口众多,于是感叹道:“好稠密的人口!”冉求问道:“人口已经众多了,又该怎么办呢?”孔子说:“使他们富裕起来。”冉求又问道:“已经富裕了,又该怎么办呢?”孔子说:“教育他们。”

冉有自信能够实现老师所提出的“富民”主张,因此他说:“比及三年,可使足民。”至于“教之”这一礼乐教化的事情,则认为非自己能力所及,因此他说:“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这又表现出他谦退的性格特征。

公西赤的志向是:“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意思是“我不敢说能够做好,但愿意学习。宗庙祭祀,或者诸侯盟会,我穿着礼服戴着礼帽,愿意做个小司仪”。

公西赤为人谦逊知礼,所以他的志向是在宗庙祭祀或者诸侯盟会时做个司仪。孔子也曾这样称赞他说:“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论语·公冶长》5.8)意思是“公西赤啊,穿着整齐的朝服立于朝廷,可以叫他接待宾客”。真可谓知弟子者,夫子也。

曾点是曾参的父亲,他思想比较超脱,无意于仕途宦达。当子路、冉求和公西赤在回答夫子的提问时,他却在旁边怡然自得地鼓瑟;三人回答完毕而轮到他时,他却不像前面三人那样直接回答,而是以“异乎三子者之撰”来表明自己志向的独特,在孔子再次要求之下,他才说出自己的志向:“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意思是“暮春三月,穿着春装,邀请五六位青年人,六七位少年,在沂水里洗澡,在舞雩台吹风,然后唱着歌回来”。由此读者似乎看到了一个神态从容不迫,语气温文尔雅,风度潇洒,思想洒脱的孔门弟子。曾点的这种春风沂水咏而归的志向,颇得孔子赞赏,孔子长叹一声说:“我赞许曾点的志向啊!”

本章行文至此,弟子四人不同的性格特征和人生志向已跃然纸上。虽然他们具有不同的性格特征和人生志向,但是在子路、冉有、公西华身上共同体现了儒家治国安邦的伟大抱负和积极进取的精神,在曾皙身上则体现出了无意仕途而寄情山水的豁达胸怀。这两种处世态度对后世知识分子皆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孔子的形象也很鲜明。他跟弟子在一起,不以尊者、长者自居,不是居高临下,而是以“如或知尔,则何以哉”、“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等和蔼的语气鼓励弟子们说出自己的志向,并且在交谈的过程中还允许曾点在旁边鼓瑟,师生之间促膝谈心,亲密无间的教学情景如在眼前。

当听完子路之志时,孔子也只是“哂之”而已,但不公开批评子路。如果孔子公开批评子路,那么势必给下面三位弟子造成心理压力,师生问答的气氛也会因此而变得有点紧张。由此可见孔子的教学方法是何等高妙。听完冉求、公西赤之志后,孔子不置可否;当听完曾点之志时,孔子以为深得吾心,于是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孔子对弟子们的回答,有的哂之,有的不置可否,有的喟然而叹,其教学艺术可谓精湛。